秋雨將至,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烏云壓得極低,仿佛隨時會傾瀉而下。
村民們陸陸續續地聚集在柳蕓家的院子里,手里捧著各自湊來的糧食。有的提著麻布袋,有的用竹籃裝著,甚至還有人用破舊的衣襟兜著。
院子里彌漫著糧食特有的香氣,混合著泥土的芬芳。
“柳娘子,這是我家的二十斤粗糧。”李奶奶顫巍巍地將布袋放在地上,她的手上布滿老繭,指節因常年勞作而粗大。
柳蕓坐在矮凳上,仔細記錄著每家送來的糧食數量。她的眉頭微蹙,手中的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
院子里不時傳來糧食倒入木箱的聲響,還有村民們低聲的交談。
“李家十五斤小麥,張家二十斤粗糧,王家...”柳蕓一邊核對一邊輕聲念叨。五百三十斤,十二家湊的糧食總算到位了。
她在本子上寫下最后一筆,目光掃過院中的村民們。每個人臉上都透著一絲期待。
“大家再核對一遍。”柳蕓站起身,將記錄本翻開給眾人看,“糧食事關重大,咱們得仔細些。”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頭表示不用再看。
有人搓著手,有人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柳娘子做事,我們放心。”李奶奶笑著說,臉上的皺紋堆成一朵菊花,“你讀過書,又會算賬,比我們強多了。”
其他村民也紛紛附和,有人甚至已經轉身要走。柳蕓卻堅持寫下委托條子,從袖中取出紅印泥:“還是按個手印更穩妥。”
看著村民們爭先恐后地摁手印,連內容都不看,柳蕓心中一動,忍不住打趣道:“萬一我在上面寫你們欠我錢呢?”
話音剛落,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連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聞。
正要摁手印的村民僵在原地,手指尷尬地懸在半空,臉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捏住了后頸的貓。“咳咳。”柳蕓輕咳兩聲,拉過一個村民,指著條子一字一句地念給大家聽。
她的聲音清晰而溫和,像是春日里的溪水。
“記住了,以后遇到要簽字畫押的事,一定要先讓對方念給你聽。字數對不上,或是說話不利索的,都要當心。”她的語氣里帶著幾分嚴肅。
村民們恍然大悟,紛紛感激地看向柳蕓。
有人拍著大腿說“可不是”,有人連連點頭說“長見識了”。
這玩笑開得有點過了,但若能讓他們記住這一課,倒也值得。
送走了村民,柳蕓抹了把額頭的汗,望著天邊厚重的云層。
屋內飄來陣陣飯香,混合著青菜和肉湯的香氣。
阿瓏的廚藝果然名不虛傳,就連隔壁的狗都探頭探腦地往這邊嗅。
“給韓宇送碗進去。”柳蕓吩咐道,目光落在廚房的方向。
阿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飯菜出門,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待他歸來,一家人便開始用飯。大郎、二郎、三郎、四娘四個孩子狼吞虎咽,每人都比平時多吃了半碗。
飯桌上,大郎小心翼翼地夾了塊臘肉放進四娘碗里,二郎和三郎則在暗地里較勁,看誰能吃得更多。
看著孩子們的胃口,柳蕓暗自盤算著存糧。
這些日子以來,來往的流民越來越多,糧價節節攀升。若是不未雨綢繆,怕是要吃苦頭。
“阿瓏,次日裝貨的時候記得給我留仨百斤小麥。”她輕聲說道,目光依舊落在孩子們身上。阿瓏點頭應下,瞄了眼餐桌上香噴噴的大米飯配咸香下飯的臘味蛋羹,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降低伙食標準的話。
他知道,柳蕓疼孩子,就算自己省著吃,也要讓孩子們吃飽。
夜幕降臨,二郎三郎從風車磨坊取回錢箱,里面只有兩枚雞蛋、三個銅錢和半碗青豆。
往日這個時候,錢箱里總是叮當作響。
“阿娘,這幾天收入少了好多。”二郎翻著賬本,憂心忡忡。他的手指在數字上劃來劃去,眉頭皺得比柳蕓還緊。
柳蕓望向窗外,夜色中依稀可見幾顆星子在云層間閃爍:“不必擔心,只要這片土地還能長出莊稼,河里還有魚,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話音未落,一道驚雷劃破夜空,震得窗欞直響。
“要下雨了!”四娘歡呼著跑進屋來,她的小臉因為興奮而泛紅。
母子五人站在門口,看著雨點砸在泥土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雨水的氣息混合著泥土的芬芳,充滿了生機。
次日清晨,柳蕓趕著補給馬車駛向城外。昨夜的大雨讓道路泥濘不堪,車輪時不時陷入泥坑,行程比往常慢了許多。
亭子外已經聚集了不少流民,他們蜷縮在屋檐下,身上的衣服還帶著昨夜雨水的潮氣。
有的人抱著孩子,有的人獨自縮成一團,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
看著那些蜷縮在母親懷中的孩子,柳蕓心中一軟。那些稚嫩的面龐上帶著疲憊和饑餓,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們。
“阿瓏,去沈員外府上買十斤姜,再借個鍋來熬姜湯。”她說著,從懷里掏出一串銅錢。
不多時,阿瓏帶著鍋回來,身后卻跟著一個不速之客——沈蕓。
她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在這群流民中顯得格外扎眼。
“柳蕓!”沈蕓興奮地揮手,像個找到玩伴的孩子。
柳蕓臉色一沉:“你怎么跑來了?連個護衛都不帶。”她的語氣里帶著責備,卻又藏著一絲關切。
沈蕓訕訕地放下手,乖乖跟在阿瓏身后幫忙。她笨手笨腳地生火,被煙嗆得直咳嗽,卻依然堅持要幫忙。
等姜湯分完,沈蕓已經累得癱坐在木樁上,臉上沾著灰,頭發也亂了。
看著來往的流民孩子,她時不時報以微笑,換來幾顆石子和樹葉作為“禮物”。她小心翼翼地將這些“寶貝”收進袖中,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