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最炎熱的時節，放榜了。

韓宇激動得一夜未眠，天還沒亮就往衙門口趕。他的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四個孩子也跟著發瘋似的跑，像是被什么東西驅使著一般。

只有柳蕓悠閑地走在后面，一邊走一邊吃著熱騰騰的烤肉餅。她心里清楚，除非閱卷大人睜眼瞎，否則韓宇不可能考中。但她并沒有說出來，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韓順他們早就占好了位置，一看見他們就招手：“這邊這邊！”他們的聲音幾乎要淹沒在嘈雜的人群中。

人群開始騷動，官差們拿著榜單走了出來。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和期待的氣息。

柳蕓擦了擦手，穩穩地站在原地，像一棵大樹般護著四個孩子。

韓宇則在一旁呵斥著想要擠過來的人：“有孩子呢，擠壞了要你們賠！”

榜單終于貼了出來，陽光下的白紙顯得格外刺眼。

四娘坐在韓宇肩上，小手一個個指過去，突然驚喜地叫了一聲，隨后又失望地嘆氣。她的表情變化讓人忍俊不禁。

“是利叔！”大郎也看到了那個來自玉泉鎮韓家村的名字，聲音中帶著驚喜。韓順還沒反應過來，順子已經激動地喊道：“少爺，是你！”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柳蕓仔細看了看排名，一等第一名是寧仙官，二等第三名是沈逸。人群太過擁擠，她也無法上前道賀，只能在心中默默祝福。

柳蕓站在府衙門前，目光掃過密密麻麻的人群。

初夏的陽光毒辣，曬得人睜不開眼，但擠在這里的人群依舊熱情不減。她微微瞇起眼睛，在榜單上快速搜尋，終于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韓順二等十三名。”她轉頭看向身旁的韓順，語氣溫和，“這個成績不錯。”

韓順激動得渾身發抖，手指顫抖著指向榜單，嘴唇蠕動卻說不出話來。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名字，生怕那是一場夢。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滑落，卻渾然不覺。

“賀喜利叔金榜題名。”大郎和二郎齊聲說道，眼中閃爍著羨慕的光芒。

龍鳳胎則站在一旁，失望地嘆了口氣。

他們偷偷看了看自家父親，又低下了頭。韓順這才回過神來，連連道謝。他臉上的喜悅難以掩飾，整個人都在發光。

要不是順子及時拉住他，恐怕早就被涌動的人群沖散了。

柳蕓的目光落在韓宇身上。陽光下，他的臉色顯得格外陰沉。

她皺了皺眉，壓低聲音道：“你怎不向人賀喜一聲？”

韓宇依舊沉默。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那個夢境——監考官指著他的鼻子說：“我對你可是很有期待，必讓你上榜！”可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連個影子都沒留下。

人群中不時傳來歡呼聲和哭泣聲，喜悅與失落在這方天地間交織。

柳蕓看了看周圍，轉身對韓順道：“你們去府衙辦手續吧，我們先回客棧了。”

回客棧的路上，柳蕓走在前面，身后跟著五個垂頭喪氣的“小老頭”。

街道兩旁的店鋪熱鬧非凡，茶館里傳來說書人的聲音，面攤上飄著誘人的香氣，可這些都沒能讓他們提起精神。

路過一家糕點鋪，飄來陣陣甜香。四個孩子不約而同地抬頭看了看，又迅速低下頭，加快腳步跟上柳蕓。

到了客棧門口，柳蕓停下腳步，轉身面對韓宇。

夏日的風帶著燥熱，吹得她額前的碎發輕輕飄動。“難道看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她直視韓宇的眼睛，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更多的是關切。

韓宇沉默片刻，突然指著大堂里的冰漿招牌，眼睛一亮：“吃一碗冰飲，馬上就能好。”

四個孩子立刻露出鄙夷的表情，紛紛站到柳蕓身邊，仿佛在和父親劃清界限。

柳蕓冷笑一聲：“我看你是在想桃子！”

“娘子，不要講臟話。”韓宇小聲嘟囔，眼神躲閃。

柳蕓瞇起眼睛，語氣冰冷：“榜已經放了，準備準備，兩天后清晨離城返家！”

韓宇見柳蕓要發火，趕緊應下。

但經過大堂時，他的目光依舊不自覺瞥向旁人的涼飲。

透明的玻璃碗里，晶瑩剔透的冰塊漂浮在紅色的果汁中，看起來格外誘人。瞧見價格牌子，韓宇不禁咋舌。原本八十文一碗的冰飲，現在漲到了一百八十文。

他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吃不起、吃不起。”

回到客房，柳蕓立即開始安排回程事宜。她讓韓宇準備路上的干糧，又叮囑四個孩子完成功課，自己則開始收拾行李。

房間里很快忙碌起來，只有韓宇還在發呆。“爹，你去廚房幫忙吧。”大郎輕聲提醒道。韓宇這才回過神來，跟著大郎去了廚房。

他們留下二十斤面粉準備路上做湯面，剩下的三十斤面粉全做成了烤餅。廚房里熱氣騰騰，韓宇和大郎、二郎忙得滿頭大汗。

他們將面團揉好，分成小塊，再搟成薄片，放在爐子上烤。“這玩意容易保存，能吃一路。”韓宇得意地說，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就是太干了，冷卻后堅硬如鐵盔。路程不過四五日光景，咬咬牙就熬過去了。”

柳蕓處理完事務回來，正好聽到這話。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可曉得如今外頭什么光景？”她壓低聲音說，“莫提蔥花肉湯之事，香味飄散引來覬覦，深夜遭人伏擊，說不定把你燉湯喝了。”

韓宇嚇得差點把手里的面團扔進火坑，總算安定下來，才嘟囔道：“娘子，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你說什么鬼故事。”

“不是鬼故事。”柳蕓神情凝重，眉頭緊鎖，“鄰省難民正大規模涌入。府城在省南，因此此處尚未遇見行人。可我們這一路歸程，一路向北，途中必定相逢。”

廚房里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爐火燃燒的聲音。

兄弟倆眼神交匯，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韓宇大吃一驚，急忙追問：“夫人這消息從何處得來？這事我竟一無所知？”

柳蕓拍拍二郎的肩膀，那孩子眼疾手快挑了塊最大的酥脆烤餅送來。

她一邊吃餅一邊說：“這是從鏢局剛探聽到的消息。返程時最好結伴同行，打算明日尋沈少爺同返。”

烤餅的香氣在廚房里彌漫。

柳蕓又沖大郎使眼色，餅太干，噎得慌。大郎會意，迅速盛了半碗濃湯遞去，又灑上一把新鮮翠綠的蔥花。

湯汁清亮，蔥花飄香。柳蕓嘗了一口，點點頭：“趕路時食用倒是方便。”

韓宇一愣，暗忖這人莫非忘了方才所言此物易招禍端？但看到柳蕓的表情，他識相地沒有說出來。

柳蕓一口氣喝完碗里的湯餅糊糊，滿足地拍了拍韓宇的肩膀：“多做點，好吃。”

夜幕降臨，客棧漸漸安靜下來。

她的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腰間的荷包，那里裝著她的秘密武器。

房間里，四個孩子已經睡熟了。

韓宇還在收拾明天要用的東西，動作輕柔，生怕吵醒孩子們。

她走到韓宇身邊，輕聲說：“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找沈少爺商量回程的事。”韓宇點點頭，卻又欲言又止。

柳蕓知道他在想什么，嘆了口氣：“別想那個榜了，明年再考就是。”

“嗯。”韓宇應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柳蕓看著他的樣子，心中一軟，但還是板著臉說：“先把眼前的路走好，其他的以后再說。”夜色漸深，客棧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柳蕓躺在床上，腦中不斷回想著今天打聽到的消息。

明天，她要去找沈少爺商量回程的事。她暗暗盤算著，要帶些什么防身的東西，又要如何安排路線。

想著想著，柳蕓的眼皮漸漸沉重。她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們，才慢慢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