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茶館后院,韓宇左右張望一番。
院中幾株老槐樹投下斑駁陰影,遠處傳來廚房里鍋碗交錯的聲響。確認四下無人,他才壓低聲音,將今日的考場上的奇遇告訴柳蕓。
說到激動處,他的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那道題正好是我昨晚溫習過的!”
“小聲些?!绷|皺眉,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韓宇立即噤聲,縮了縮脖子。他看向柳蕓,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像個等待夸獎的孩子。
柳蕓卻沒有回應他的熱切。她靠在馬車邊,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遠處。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對韓宇而言,卻是天大的機緣。
“所以這次你有把握能上榜?”她終于開口,語氣平淡。
韓宇搓了搓手,臉上浮現出幾分不好意思:“這個...還得等榜單出來才知道?!?
“何時放榜?”
“后日?!?
柳蕓往熱鬧的茶館大堂瞥了一眼。茶館里觥籌交錯,不時傳來醉客的高聲談笑?!澳蔷驮谶@等兩天?!?
“娘子要住這兒?”韓宇眼睛一亮,連忙指向馬車車廂,“不如開間上房...”
話未說完,就對上柳蕓冷冷的目光。那眼神仿佛能凍住夏日的暑氣。
“車廂就好?!彼恼Z氣不容置疑。
韓宇訕訕收回手,目光落在她帶來的靈翼書箱上。箱子通體漆黑,邊角泛著奇異的光澤。“娘子又有新營生了?”
“不勞你費心?!绷|語氣淡淡,“你的吃穿我自會安排?!?
夕陽的余暉灑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輪廓。
韓宇看得有些出神,賠笑道:“我這不是關心娘子嗎?這兩日要不要去城外走走,放松一下?”
“你在約我?”柳蕓挑眉。
“對啊!”韓宇下意識應道,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滾?!?
柳蕓轉身去卸車廂,動作利落地解開繩索。韓宇卻不死心地跟了上來:“那你要去哪兒?”
一個小廚子端著菜盤從旁邊經過,好奇地打量著他們。柳蕓等人走遠,才吩咐另一個廚房學徒看管車廂,然后牽著馬往后門走:“去城郊看看?!?
“正是踏青好時節...”韓宇話音未落,就被柳蕓打斷。
“今年蟲害,你是一點都不知道?”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譏諷。
“什么蟲害?”韓宇一臉茫然。
柳蕓沒有解釋,只是抬了抬下巴。韓宇立刻會意,翻身上馬。動作雖然笨拙,但總算沒出丑。
柳蕓緊隨其后,坐在他身后。她伸手敲了敲他的背:“趴下?!?
韓宇乖乖彎腰,抱住馬脖子。馬蹄聲疾,揚起陣陣塵土,很快出了城。
放眼望去,城外良田一片焦黑。原本應該郁郁蔥蔥的麥田,此刻只剩下焦黑的殘骸??諝庵袕浡鵁沟臍馕?,令人心悸。
韓宇直起身,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為啥燒這么多稻草?”
柳蕓蹲下身,撿起一把燒剩的麥稈。麥穗依稀可見,但已經焦黑。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焦黑的麥芒,眉頭微蹙。
韓宇心里一沉。這么大片的麥田都燒了,那今年的收成...他不敢想下去。
“娘子,不會鬧蝗災吧?”他小心翼翼地問,聲音里帶著顫抖。
“咱這邊不至于。”柳蕓語氣篤定,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燼,“青禾鎮的農戶處理得及時,雖然會有一段時間缺糧,但有存糧可以撐到秋收?!?
遠處,幾個農戶正在清理焦黑的田地。他們彎著腰,動作機械而沉重。
“多虧清瀾郡主和親,”柳蕓繼續說道,“否則戰事繼續,存糧早就耗盡了。”
“是是是?!表n宇應著,忍不住碎碎念,“不過同窗們都說,只有弱國才會答應和親...”
話音未落,他就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視線。柳蕓的眼神陡然一冷:“你那幫同學全都這樣講?”
“他們說的,我可沒說!”韓宇連忙撇清,后背冒出冷汗。
“呵。”柳蕓冷笑,“你們這群讀書人怕是把圣賢書全吃進豬腦子里了。”
“能別說'你們'嗎?我真沒這么想...”韓宇試圖辯解。
“若不認同,你就不會說出來?!绷|打斷他,聲音里帶著失望,“你們的眼界,真是小得令人震驚。”
一陣風吹過,卷起焦黑的麥稈灰燼。韓宇不服氣,拱手作揖:“請娘子賜教!”
柳蕓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牽馬同行。她的目光掃過遠處的農田,若有所思:“要是你是帝都的那個人,好不容易熬過連年征戰,建立統一王朝,你覺得該做什么?”
韓宇沒吭聲。他可不敢說自己想的是納美人享樂。陽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極了此刻心虛的模樣。
“要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得先想想為什么會有亂世?!绷|繼續道。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如刀,剖開了韓宇一直以來的認知。他皺眉思索,可惜這些都是近事,史書上沒寫,先生也沒教過...
“你看看這些農田。”柳蕓指著遠處,“戰亂年間,多少良田荒蕪?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現在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若不能讓百姓吃飽穿暖,天下又怎能太平?”
韓宇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
“和親不是示弱,”柳蕓的聲音帶著幾分嘲諷,“而是為了給百姓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上?,你們這些讀書人,只知道坐在書齋里高談闊論?!?
夕陽西下,天邊染上一片血色。遠處的農戶還在清理著田地,為了來年的收成做準備。
韓宇忽然覺得有些慚愧。他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所學所思,似乎真的太過狹隘。
“走吧。”柳蕓轉身上馬,“天快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