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傍晚，青竹堂內。

孫如雪站在案旁，手中捧著厚厚的卷宗，小臉上寫滿茫然。“大人，卑職不明白。”她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

錢明遠轉過身，目光落在這位年輕下屬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不必明白。想得太多容易心累，單純些很好。”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官服，眼神略顯恍惚。不知從何時起，自己也變得如此算計周全了。那個初入官場時的少年，早已被現實磨去了棱角。

“繼續吧，叫下一個進來。”他收斂思緒，重新坐回案前。

堂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又一位官員家眷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這已經是第五十七十位了。

整整兩日，前來行賄的官員家眷絡繹不絕。錢明遠的箱子裝滿了又換，贓款已累積近三萬兩白銀。每一兩銀子背后，都是這些人的惶恐與期待。

“大人，今天怕是不會再有人來了。”孫如雪捧著名冊走進來，聲音里帶著幾分疲憊，“五十八名犯官中，已經有五十七戶人家遞了拜帖。”

“還有一個？”錢明遠抬起頭，目光落在那本厚重的名冊上。

“是刑部評事孫剛。”孫如雪翻開冊子，“此人家境貧寒，只怕湊不出銀兩。而且...”

“而且什么？”

“他在獄中痛罵您是奸佞小人，說就算死在牢里也絕不會送上一個銅板...”孫如雪的聲音越來越小，生怕觸怒了上司。

出乎意料的是，錢明遠卻笑了：“很有骨氣。傳令下去，放了孫剛，剩下的人暫且看管起來。”

“大人，這...”盧懶等人面面相覷，一時沒反應過來。

錢明遠站起身，踱步到窗前：“不過是讓他們協助查辦此案。但其余人竟敢公然行賄，已經違反了朝廷律令。這將近三萬兩臟銀...”

他從箱中取出一堆銀錠放在一旁：“這些是給堂內弟兄的賞賜，剩下的，連同折子一并呈遞御前。”

鄭老八眼前一亮，終于看透了錢明遠的連環計。這不僅是報復，更是要借機逼迫六司低頭。

“另外，”錢明遠繼續道，“散播消息出去，就說本官此舉是因六司針對，拿不到案子，擔心考評不過才出此下策。”

當晚，一份詳細記錄五十七名官員行賄過程的奏折，連同贓款一起送入宮中。次日早朝，太監當場宣讀，群臣啞然。

形勢急轉直下。

督公韓巖被迫召開六司會議，大發雷霆。八位堂主不得不聯袂登門求和，卻在青竹堂外吃了閉門羹。

直到暮色四合，錢明遠才姍姍來遲。他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八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堂主，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諸位大人，請進吧。”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堂內燭火搖曳，照亮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有憤怒，有無奈，有妥協，更多的是不甘。

“想平息此事很簡單。”錢明遠環視八人，目光如炬，“交出你們手中所有關于逆黨的線索。一個個單獨跟我詳談。”

六司吃了他多少，他就要他們加倍吐出來。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博弈，而他，已經占據了上風。

“錢明遠，你不要太過分！”有人終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過分？”錢明遠冷笑，“諸位聯手封殺本官的時候，可曾想過過分二字？今日之局面，不過是諸位種下的因，結出的果罷了。”

一時間，堂內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本官給諸位一個時辰考慮。”錢明遠起身，“愿意配合的，留下。不愿意的...”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本官不介意再寫一本奏折。”

話音未落，已有兩位堂主坐不住了。

“錢大人，卑職愿意先談。”

“在下也是。”

錢明遠嘴角微揚。棋子已經落下，就看這些人如何選擇了。

夜色漸深，青竹堂的燈火卻一直未熄。直到三更時分，最后一位堂主才神色疲憊地走出大門。

站在廊下的孫如雪看著那些離去的背影，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步險棋，步步殺機。

“大人真是...”她欲言又止。

“怎么？”錢明遠背著手站在月下。

“沒什么。”孫如雪搖搖頭，“只是覺得，大人太厲害了。”

瑤華園內，午后的陽光暖洋洋的灑在湖面上，柳玉華立于湖畔亭邊，素手執著青花瓷罐，隨意灑下魚食。錦鯉爭相躍出水面，濺起點點漣漪，在平靜的湖面上蕩開層層波紋。她的目光隨著那些魚兒游動，思緒卻早已飄向遠方。

“陛下，司馬公到了。”內侍輕聲稟報。

“請。”她頭也不回，繼續投喂著魚兒，纖細的手指捏著魚食，動作優雅而從容。

不多時，身著大青衣的司馬正步入亭中。他看著專注喂魚的柳玉華，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笑意。兩人相視一笑，皆明了對方心中所想。

這兩日錢明遠在天衙掀起的風浪，終于在今早落下帷幕。六司巡察屈服，韓巖出面和解，一場鬧劇就此收場。湖面上的漣漪漸漸平息，仿佛預示著這場風波的結束。

“錢明遠入衙不過數日，便已立穩腳跟。”司馬正捋須道，眼中閃過贊賞之色，“此番雖是立威，但也讓人心服口服。那些老油條們，也不得不低頭。”

柳玉華將剩余的魚食倒入湖中，轉身看向司馬正：“司馬公過譽了，不過一個巡察罷了。”她的語氣平淡，卻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陛下何必謙虛，此子能耐，您我心知肚明。”司馬正走近幾步，壓低聲音，“短短幾日，便讓六司俯首，這等手段，非尋常人所能及。”

柳玉華微微頷首，眉宇間卻閃過一絲憂慮：“只是手段太過強硬了些。”

“但這不正是陛下所需？”司馬正意味深長地說道，“溫和之法難成大事，有時候，必要的強硬更能收到奇效。”

兩人沿著湖邊漫步，談及錢明遠查探逆黨一事。晨風拂過，帶來陣陣花香。

“臣以為，至少需兩月時日。”司馬正沉吟道，“畢竟這些人隱藏已久，根系盤錯，非一日之功可成。”

“朕倒覺得，一月足矣。”柳玉華目光投向遠方，語氣篤定，“他向來雷厲風行，不會拖沓。況且......”她頓了頓，“這件事拖得越久，對朝廷越是不利。”

“那不如與陛下打個賭？”司馬正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好。”柳玉華嫣然一笑，“若是一月之內查不出結果，朕便準你告老還鄉。”

“陛下這是要趕老臣走啊。”司馬正故作驚訝，隨即大笑，“不過若是真能在一月之內查清，老臣倒真想告老還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