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閣三樓，丫鬟守在樓梯口。透過半開的房門，可以看到趙傾洛正和周掌柜對著賬冊說話。昏暗的燈光下，她一襲白紗長裙，恍若月下曇花，清冷而不可褻玩。

“這個月的賬目核對得如何？”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回夫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周掌柜恭敬答道。

楚笒霄站在樓梯口，看著那道被燈光環繞的身影，一時竟有些恍惚。這樣的趙傾洛，和他記憶中那個張揚跋扈的大小姐判若兩人。

楚笒霄收回目光，面上依舊是那副冷峻模樣，心底卻翻起了驚濤駭浪。

“又看她做什么？這張臉害得你還不夠慘嗎？換身衣裳就忘了教訓了？”

臨江閣三層樓面寬敞，檀木雕花的圍欄在夜色中若隱若現。三盞燈籠的光芒根本照不亮整個空間，昏黃的光線被黑暗吞噬，只在角落里留下幾道曖昧不明的影子。這樣的光線倒也恰好掩飾了他剛才的失態。

“小的拜見國公大人。”周掌柜快步迎上前，臉上堆滿笑容，身子微微前傾，顯得格外恭敬，“國公爺今兒是陪著夫人過來的？”

楚笒霄面色微僵，神情有些不自然。他本想說是路過，可轉念一想，方才在府門口已經碰過面了。只得改口道：“來用晚膳。”

張嬤嬤站在一旁，看著國公爺略顯僵硬的表情，暗自腹誹：府上難道連飯都吃不上了？這么晚了還要出來吃飯。她偷偷瞥了眼趙傾洛，心想這位爺怕是對夫人還存著戒心。

“那奴才這就去安排...”周掌柜搓著手，正要轉身。

楚笒霄擺了擺手：“你們忙你的。”隨即指向站在一旁的春雨，“你去告訴廚子，準備十道菜。”

“是，國公爺。”春雨應聲，提著裙角快步下樓。

樓梯間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楚笒霄走到臨窗的桌邊坐下，目光投向窗外徽平街上來往的行人。街上的人流已經稀少，偶爾有幾個趕路的行人匆匆而過，留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趙傾洛看著他的背影，心下了然。想必是在府門外遇見后，他擔心幾個女子夜行不安全，這才一路暗中跟隨。至于為何進來...她雖與他達成交易，但從前的草包名聲在外，如今又突然“性情大變”，他不放心要來旁聽，倒也在情理之中。

“周掌柜請坐，我們繼續。”趙傾洛做了個請的手勢，聲音溫和。

“是，夫人。”周掌柜在桌邊坐下，雙手搭在膝蓋上，顯得有些拘謹。

“給我說說臨江閣里每個人的性格。”趙傾洛神色認真，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楚笒霄眉頭微蹙。深夜來此，不問經營狀況，反倒打聽眾人性格？他轉頭看向趙傾洛的方向，月光透過窗欞，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回夫人，要說品性，我們臨江閣的人敢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周掌柜拍著胸脯，嗓門洪亮，“我們都是跟著老國公上過戰場的，保家衛國，視死如歸！現在國公爺在京為官，若是回兵營，我們幾個定當追隨...”

“也就是說，眾人性情豪爽又正直？”趙傾洛輕聲打斷他的豪言壯語。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幾分溫柔。

“正是！”周掌柜看著眼前這位五官艷麗的女子，卻見她神色恭敬，不見半分輕浮。他暗自感慨：難怪當年那位為博美人一笑，不惜玩火。當然，烽火戲諸侯確實過分了些。

趙傾洛輕輕頷首，纖細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開始梳理思路：“現在的生意，無非是雜貨、藥材、酒樓、茶肆、鐵匠、布莊、成衣、珍寶、首飾、書籍、肉鋪這些。”

“以臨江閣的地段，做小本生意是不合適的。既然人手固定，那就要從貨源和客源兩方面考慮。”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在空曠的樓層里回蕩，清脆悅耳，帶著幾分空靈。燈籠的光芒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襯得她肌膚如玉。

周掌柜一邊聽著，一邊偷瞄國公爺。想當年大家還在議論，如此出色的少年郎該配什么樣的姑娘。如今看來，這位夫人當真是再合適不過了。雖說之前有些紈绔，但現在看來，倒是個明白人。

“官員經營的產業比不過商戶，貨源是關鍵。”趙傾洛繼續分析，手指在空中輕輕劃過，“商戶多有自家作坊，布莊有自織布匹，珍寶店養著工匠，就連酒樓，也要供養廚子及其家人。沒有穩定的貨源，生意難以長久。”

夜風從窗外吹來，帶著幾分涼意。楚笒霄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趙傾洛，見她說得認真，并未因寒意而分心。

“也有不靠貨源的買賣，比如茶樓。”她繼續道，“雖要請說書先生，但更重要的是人脈。醉茗軒的東家是戶部林侍郎，想巴結林家的自然趨之若鶩。這就是所謂的靠山。”

張嬤嬤等人面面相覷——這還是那個只知吃喝玩樂的小姐嗎？若非親眼所見，定以為換了個人。她們不約而同地看向楚笒霄，卻見國公爺面色如常，似乎并不驚訝。

楚笒霄靜靜聆聽，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暗暗驚訝。這些天他也翻閱了不少經商典籍，她說的確實在理。看來她是做足了準備，不像是臨時起意。

“夫人說得對。”掌柜滿臉愁容，抓了抓后腦勺，“可我們既無貨源又無人脈，不如把我們都換了吧，別耽誤了臨江閣的買賣。”

“那怎么行？”趙傾洛正色道，語氣堅定，“你們都是跟隨老國公打過仗的功臣，安置你們在京都是老國公的心愿，我們后輩豈能違背？”

周掌柜眼圈一紅，顯然被觸動。他偷偷抹了把眼角，嗓音有些哽咽：“可是...”

“再說，誰說我們沒有貨源和客源？”趙傾洛嘴角微揚，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我們有嗎？”周掌柜一愣，下意識看向楚笒霄。其他人也紛紛將目光投向國公爺。

楚笒霄眉頭緊鎖。他在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家中產業，大多是街邊小店和鄉下莊子，似乎并無作坊。難道她還知道些什么？

“那請問夫人，咱們的生意從哪兒來？”周掌柜迫不及待地問道。

趙傾洛指了指自己，“在這里。”

眾人一臉茫然，就連楚笒霄也微微皺眉。

“開個玩笑。”她淺笑一下，隨即正色道，“周掌柜，我有個提議：把臨江閣改成書鋪如何？”

“書鋪？”周掌柜驚詫，“大人，夫人不會讓我們這幫粗漢去做買賣吧？”

周掌柜手中的茶盞一顫，茶水濺出幾滴。

張嬤嬤等人也是一頭霧水，面面相覷。就連一直沉默的楚笒霄也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看向趙傾洛。

楚笒霄原本覺得她思路清晰，這會兒又覺得不靠譜了。書鋪...等等，他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他的目光在趙傾洛身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