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笒霄快步離開涼亭，腳步聲在青石板上敲擊出一串急促的節奏。他面色如常，但略顯僵硬的下頜線條卻暴露了內心的不平靜。

沿著曲折的游廊疾行，直到書房那扇雕花木門在眼前放大，他才稍稍放緩腳步。推開門的瞬間，他繃緊的肩膀這才微微放松。

“國公爺，您這是怎么了？”墨池緊隨其后進了書房，目光中滿是擔憂。作為貼身小廝，他很少見到主子如此失態。

楚笒霄擺了擺手，聲音依舊沉穩，“無事。”

“國公爺從不會這般慌張，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墨池不依不饒地追問，語氣中帶著六年來培養出的親近。

這份關切源于長期的朝夕相處。墨池和東雨兩個小廝，一直追隨在楚笒霄左右。不同于其他貴族子弟，楚笒霄生活簡樸，從不假手于人。穿衣梳洗、疊被鋪床，事事親力親為。閑暇時還會拿起掃帚，打掃房間。

但他對下人要求極嚴。每個人都必須讀書練武，定期考核。不合格者，一律逐出主院。這也使得主院的下人，個個能文能武。就連掃地的婆子，都能舞弄掃帚，吟詩作對。

“給我沏壺安神茶吧。”楚笒霄揉了揉眉心，一臉的疲憊。

墨池應聲而去，腳步輕盈得幾乎聽不見聲響。

書房內，楚笒霄獨坐案前，目光落在青銅鎮紙上。鎮紙上的麒麟雕刻栩栩如生，卻映不進他的眼底。案上的公文散落一地，他卻渾然不覺。

墨池端著茶進來時，見他仍是這般出神的模樣。將茶輕輕放下，茶香四溢，卻驚不動案前人半分。見主子無意搭理，他便悄然退了出去，還細心地帶上了門。

昏暗的書房里，只剩下茶香裊裊。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良久，楚笒霄端起茶盞，慢慢品著。茶水已經涼了，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他在思考那個女人，那個突然闖入他生活的女人，那個讓他不得不警惕的女人。

“東雨。”他突然開口。

“屬下在。”門外立刻傳來應答聲。

“去查一查今日來府上的那位姑娘的底細。”

“是。”東雨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國公爺可有什么特別要查的？”

楚笒霄沉默片刻，“一切。”

次日，昭乾殿外。

剛剛下朝的文武百官魚貫而出，朝服在晨光中泛著華貴的光澤。楚笒霄正帶隊巡邏，腰間佩劍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遠遠地，他看見了岳丈趙學士。對方也看見了他，腳步明顯放慢了幾分。

趙學士身邊幾位官員紛紛駐足，等著看這對翁婿寒暄。有人甚至刻意咳嗽了幾聲，想要引起注意。

誰知楚笒霄目不斜視，徑直從趙學士身邊走了過去。他的背影挺拔如松，仿佛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異樣。

“咳咳...”一位姓李的官員打破尷尬，“國公爺當真是盡忠職守啊。”

“是啊是啊，年紀輕輕就如此持重。”其他官員紛紛附和，語氣中卻帶著幾分微妙。

趙學士臉色鐵青，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頭。他快步離去，朝服的下擺被風揚起，像是被打翻的墨汁，在空中劃出一道黑色的弧線。

午后，學士府。

“大人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趙夫人迎上前去，看見丈夫陰沉的臉色，心里咯噔一下。

“還不是那個楚笒霄！”趙學士重重拍了下炕桌，茶盞跳動，水花四濺，“今日在殿前，他竟視我如無物！”

“好歹我也算是他的老丈人，他卻連個招呼都不打！”趙學士越說越氣，面色漲紅。

趙夫人頓時紅了眼眶，“都怪妾身當初...”她的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你別哭。”趙學士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我真的很在意傾洛的情況。”

“這樣一個頑固不化的人，傾洛嫁給他...聽說還要讓傾洛管理臨江閣。”趙學士說到這里，也說不下去了。

趙夫人抹著淚，心中愧疚難當。當初若不是她一味心疼女兒，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老爺，”她猶豫著開口，“要不...要不我去找傾洛說說？”

“說什么？”趙學士苦笑，“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趙夫人頓時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這可怎么辦啊......”趙夫人抽噎著，手中的帕子已經濕透，“傾洛這孩子從小就不懂事，現在又要管那么大的產業......”

趙學士站在窗前，望著院中那株老梅，眉頭緊鎖。他原本正在氣惱那不成器的女婿，可聽著夫人的哭聲，心中的怒火漸漸被擔憂取代。

“好了好了，”他轉身走到夫人身邊，輕聲安慰道，“事已至此，哭也無濟于事。你還是趕緊準備些吃穿用度，給傾洛送去。那孩子從小嬌生慣養，可別讓她受了委屈。”

趙夫人抽泣著點點頭，突然想到什么，面色更加憂慮：“老爺，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們年紀大了才生的傾洛，所以她......”她說不下去了，眼淚又撲簌簌地落下來。

“胡說八道！”趙學士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大步在書房里走來走去，“什么年紀大？你看看吳尚書，都七十多了還能讓小妾懷孕。再說了，傾洛這孩子近來不是變得懂事了許多？”

這話提醒了趙夫人。她擦了擦眼角，回想起前些日子傾洛回門時的情形。那天傾洛舉止端莊，言談得體，就連幾個兒媳婦都夸她長進了。還有那封關于臨江閣的信，字字珠璣，分析得頭頭是道，哪里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想到這里，趙夫人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裙：“我這就去準備東西，替她帶幾件過去。”

“去吧，”趙學士嘆了口氣，“多準備些她愛吃的點心，再把上個月新進的那批布料也送去。”

“是該多送些，”趙夫人邊走邊說，“那丫頭現在住在偏院，想必也不太舒坦。”

書房里重歸平靜，趙學士坐在案前，望著案上攤開的那封信件。信紙上娟秀的字跡透著幾分堅定，字里行間流露出的見解，讓他不禁有些欣慰。

也許，他們真的錯怪了那個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