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續弦......”王以筠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隨即又提高了些，“但只要我用心經營，未必就不能有個好結果。”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卻未達眼底。陽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襯得那抹笑容愈發勉強。

“女子嫁人本就如同押注。”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手指輕輕撥弄著風鈴，“像我這樣的，選擇其實并不多。若是高嫁，便要事事忍讓，處處小心。若是低嫁，又要為柴米油鹽操心，還得顧及公婆丈夫的顏面。”

風鈴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在應和她的話語。

“你想得太過了。”陳雨輕聲道。她起身走到王以筠身邊，看著院中搖曳的花枝。

王以筠搖頭，發髻上的珠釵隨之輕晃，“陳雨姐誤會了。我不是悲觀，只是把可能發生的事情都想到了。”她轉過身，靠在窗框上，“嫁給墨云硯，自然也會遇到困難。發妻留給他的骨肉都上學堂了，正是記事的年紀，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不過，那些都是可以慢慢化解的。”

她說這話時語氣平靜，仿佛真的已經想明白了一切。但陳雨注意到她的手指仍在無意識地絞著衣袖。

“再說了，”她忽然笑了起來，聳聳肩，“這事到底能不能成還未可知，說不定墨云硯根本就看不上我呢。”

話鋒一轉，王以筠開始談論起妝玉閣的生意。陳雨見她不愿再談此事，也就順著她的意思換了話題。

午后的陽光漸漸西斜，兩人又聊了許多，直到暮色四合才作別。

夜里，陳雨將此事告訴蘇巖時，他卻提出了一個新的可能。

“我仔細想過，”蘇巖坐在書案前，手中的毛筆在宣紙上留下一道道墨跡，“你可曾想過一種可能？”

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陳雨看著他的側臉，“什么可能？”

“長公主讓你去知州夫人府上賞花，說是為了讓你習慣日后的應酬。”蘇巖放下毛筆，轉頭看向陳雨，“可她從未提及真正的目的。若是她本就想讓你見到王以筠，再由你把王家想與墨家聯姻的消息傳給墨云霄呢？”

陳雨愣了一下，隨即陷入沉思。燭火搖曳，在墻上投下兩人交錯的影子。

“那她如何說服王大夫人？”陳雨蹙眉，“這樣做又有什么用意？”

“她窺見的命運軌跡。”蘇巖意味深長地說，目光落在案上未完的字帖上。

陳雨恍然大悟。她差點忘了，王婷已經在這個位面活過一世。雖然現在的發展與前世有所不同，但她曾位居高位，對某些人的能力必然心中有數。

“王婷想要盛朝盛世。”陳雨輕聲說道。這一點她從未懷疑過，每次王婷提起這件事時，眼中都閃爍著異常堅定的光芒。

蘇巖點頭，“所以她做事時，這樁婚事純屬利益至上。在她眼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更像是棋盤上的棋子。”

“這么說來，我和她確實只適合做合作伙伴，做不了知心好友。”陳雨嘆了口氣，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上。

“嗯？”

“就是能說心里話的朋友。”陳雨解釋道，隨手撥弄著案上的筆筒。

蘇巖卻道：“二人之間已然傾吐了心里話。”

陳雨輕咳一聲，“那不能算分享，實在是瞞不住。”她想起當初被王婷識破身份時的場景，至今仍心有余悸。

蘇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何時回西硯縣？”

“后天吧。”陳雨站起身，走到窗邊，“留在這里也沒什么意義了，明天問問錢師傅要不要一起走。”

月光如水，灑落在庭院中，將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長。眼看著月底將至，陳雨心里清楚，下月初就是她的婚期。

至于王婷想促成的事，她不會反對，也不會支持。但正如蘇巖所說，這件事她不可能瞞著墨云霄，或許這正中王婷下懷。

次日一早，陳雨便去尋墨云霄，將此事告知。

彼時墨云霄正在查看賬本，聽聞此事，手中的毛筆頓了頓，“大哥必定要為大嫂守滿三年之孝，我娘這時候應該不會提續弦的事。”

他放下毛筆，沉吟片刻，“不過也說不準，大哥最近精神好了許多，我娘很是欣慰，或許會覺得時機已到。只是這事到底是我娘與王大夫人商議過，還是王大夫人一廂情愿，我也說不準，得查證一番才行。”

陳雨輕應一聲，“站在你的立場，你對這兩大世家結親有何見解？”

墨云霄起身踱到窗邊，望著院中的景色沉默片刻，“說實話，目前乃至將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王氏嫡系長房的千金，對墨家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之一。”

陳雨聽出了他話中的含義。撇開感情不談，單從利益角度來看，即便王家現在式微，底蘊仍在墨家之上。用不太好聽的話說，王家能看上墨家，是墨家的福氣。

“若是我娘也來了紫陵鎮，這消息怕是不會從你這里傳到我耳中。”墨云霄輕嘆道，轉身看向陳雨。

陳雨默然。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落入了王婷的算計。當初林嬤嬤以她需要學習交際為由勸她去賞花宴，如今看來，正印證了這一點。

“我明日就回西硯縣，你要去金陵？”她轉移話題。

“是啊，”墨云霄點頭，重新坐回案前，“鏡子雖然還不能大規模生產，這消息早晚都會曝光。”

妝玉閣開業不到四天，贈送的鏡子已經全部送完，卻為店鋪帶來了數千兩銀子的收入，日進賬遠超紫陵鎮其他鋪面。這樣的成績，足以讓人對墨家刮目相看。

從紫陵鎮到金陵需要十天左右，墨云霄到達后獻上水晶方子，時機恰到好處。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仿佛早有人在暗中安排。

陳雨站在窗邊，看著院中的花木，不禁想起王以筠說的那番話。女子嫁人如同押注，可在這盤棋局中，又有誰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