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是我們新進的胭脂,用的是上等的朱砂。”春芳放下鏡子,快步走到王以筠身邊,“您看這個顏色,既不會太艷,又能襯得膚色如雪。”
王以筠微微點頭,又拿起另一盒:“這個呢?”
“那是用薔薇花瓣調制的,帶著淡淡的花香。”春芳笑著解釋,“小姐若是喜歡,可以都試試。”
陳雨看著王以筠隨手將兩盒胭脂放進賬房準備的檀木匣子里,又挑了幾樣首飾和香粉。這一會功夫,就花了五十兩銀子。
“有錢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樣。”陳雨心里暗道。轉念又想到王家這些年的處境,雖有錢,卻始終無法重返紫陵鎮上流圈子。蘇巖說的沒錯,這是真正的墻倒眾人推。
“陳雨姐。”王以筠轉身看到陳雨,露出得體的微笑。她的眼睛很漂亮,像是秋日里的一汪清泉,但總讓人覺得太過沉靜,不該是十三歲女孩該有的樣子。
“我剛買完東西,咱們轉戰對面那家茶館吧?”王以筠輕聲道,“妝玉閣很多地方都很新穎,和別家鋪子大不相同,想請教陳雨姐姐幾個問題。”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進退有度。陳雨看著眼前這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不禁感慨教養的重要性。
松風閣里,王以筠要了間臨街的雅室。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雨姐喜歡什么茶?”王以筠坐下后問道。
“隨意。”
“那就銀針吧。”王以筠吩咐小二,又點了幾樣點心。
茶水點心上來后,雅室內一時安靜。街上傳來遠遠的叫賣聲,還有馬車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陳雨不急不慢地品著茶,等著王以筠開口。
果然,王以筠很快打破沉默:“陳雨姐和墨家六公子有生意往來,不知對墨家了解多少?”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眼神卻很平靜。
“略知一二。”陳雨放下茶杯,“王小姐想問什么?”
“陳雨姐姐叫我阿筠就好。”王以筠低頭看著杯中的茶葉慢慢舒展,“我想知道,在西硯縣,墨家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陳雨注意到王以筠的指尖微微發白,顯然用力握緊了茶杯。她沉吟片刻:“墨家是西硯縣最大的煤商,家業很大。不過近些年因為墨家大公子的孩子身體不好,四處尋找乳娘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原來如此。”王以筠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我聽說墨家大奶奶是難產而死的?”
“確實有這樣的傳言。”陳雨觀察著王以筠的表情,“墨家大公子才華橫溢,在西硯縣很受人敬重。不過有人總是喜歡嚼舌根,說些有的沒的。”
王以筠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街上一個賣糖人的小販正在逗弄幾個孩子,歡聲笑語傳進雅室。她沉默良久,突然開口:“陳雨姐姐,我娘想讓我給墨云硯做填房。”
這話一出,陳雨手中的茶杯差點掉落。茶水濺在桌上,洇濕了一小片。
“阿筠,你才十三歲啊。”陳雨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
“十三歲議親很正常。”王以筠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我幾個姐姐都是這個年紀開始相看的。”
陳雨看著眼前這個過分懂事的小姑娘,心里一陣酸澀。這樣的年紀,本該憧憬著美好的姻緣,而不是把自己當做家族的籌碼。
“為什么一定要做填房呢?”陳雨輕聲問。
“因為王家現在的處境,攀不上紫陵鎮的大戶人家。”王以筠苦笑,手指絞著帕子,“我娘覺得墨家大公子夫人雖然已經過世,但好歹是個讀書人。比起做生意的墨六爺,更有出息些。”
她頓了頓,又道:“而且墨家在西硯縣根基深厚,若是能攀上這門親事,對我們王家也有好處。”
陳雨看著王以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本該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充滿對未來的期待。可眼前的王以筠,卻像一朵被霜打過的茄子,失去了生機。
“阿筠,你甘心嗎?”陳雨忍不住問。
王以筠沉默片刻,突然笑了:“陳雨姐,你知道嗎?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男孩子可以讀書,可以科舉,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光耀門楣。可我是個女兒家,能為家里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陳雨看著窗外的陽光一點點暗下去,街上的喧囂漸漸遠去。雅室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連茶香都變得苦澀起來。
小姑娘昨日才知此事,今日便能如此冷靜地打探墨家消息。她抬眼看向王以筠,只見對方神色如常,唯有指尖微微泛白,暴露了內心的不平靜。
“墨云硯其人,我雖未曾見過,但聽聞他對亡妻情深似海。”陳雨輕抿一口茶,目光落在杯中浮動的茶葉上,“當初墨夫人去世,他一度悲痛欲絕,整日把自己關在書房里,連兒子都不愿見。”
王以筠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但很快又恢復如常,“那現在呢?”
“聽說已經好些了。”陳雨放下茶杯,瓷器與木桌相碰發出輕微的聲響,“至于墨家,現今局勢尚不明朗,還需看墨云霄何時能真正掌控大局。”
窗外傳來幾聲鳥鳴,打破了短暫的沉默。王以筠托腮沉思片刻,眉頭微蹙,“應當不會太久。我娘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說紫陵鎮那松木炭爐已入了攝政王和陛下的眼。這面鏡子也非尋常之物,想來定能讓墨云霄在朝中站穩腳跟。”
她說這話時語氣平靜,仿佛在談論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但陳雨注意到,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顯露出內心的不安。
“我聽說墨云霄棄文從商,為的就是扶持大哥墨云硯。”王以筠繼續說道,目光望向窗外的遠方,“日后兄弟二人,一個經商一個為官,倒是能相得益彰。”
陳雨靜靜聽著,只覺王以筠這番話,既像是說給她聽,仿佛在自我安慰。屋內一時陷入沉默,只有檐下風鈴偶爾發出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