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位分低微又未曾育有子嗣的妃嬪,不是隨駕殉葬,便是被送去了姑子庵終老。想到這些,老榮太妃總是不由得嘆息,手中的佛珠轉得更快了。
論起輩分,老榮太妃確實是宮中最為尊貴的長輩。她的寢宮雖不及從前奢華,卻也維持著基本體面??上Ш髮m之中,從來都不是以輩分論高下的地方。
先帝當年遣寧王就藩,卻獨留老榮太妃在宮中,用意不言而喻。這是一道無形的枷鎖,將母子二人牢牢禁錮。
這些年來,寧王在外人眼中愚鈍無能,沉迷美色,縱容寵妾,幾乎將寧王府攪得天翻地覆。每每有人提起,總是搖頭嘆息,說他辜負了先帝的期望。
皇帝原本已動了惻隱之心,準備在除夕過后頒布恩旨,準許寧王將老榮太妃接回封地。太妃宮中的下人們已經開始暗暗收拾行裝,期待著能夠離開這座金絲籠。
但寧王妃的事情傳來,令皇帝龍顏大怒,這道恩旨自然也就擱置了下來。宮人們又將收拾好的行李默默放回原處,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大長公主終究也是老榮太妃膝下的干女兒,讓她盡孝便是。這個安排看似周到,實則處處透著涼薄。
寧王一家告退后,直奔老榮太妃宮中,恰巧遇見大長公主也在。
老榮太妃雙鬢染霜,見到闊別已久的兒子,喜不自勝。她的手微微顫抖,想要撫摸兒子的面龐,卻又生生忍住。
“兒臣給母妃請安。”寧王跪地叩首。
“快快請起?!睒s太妃連忙示意他們站起,一一喚到跟前噓寒問暖,“路上可還順遂?這幾日京城寒氣重,你們可要多添些衣裳?!?
寧王目光落在大長公主身上,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皇妹,許久不見?!?
他們兄妹同年同月,只差兩日。幼時一同在宮中長大,親如手足。如今再見,卻已是天各一方。
“皇兄許久不曾踏足京城了吧?”大長公主淡淡問道,手中的茶盞紋絲不動。
“是啊,上次回京還是為了東陵王和柳家女的婚事?!睂幫蹴泻忾W爍,哪還有半分敦厚之態。他的指節微微泛白,顯然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聽聞“柳家女”三字,大長公主緊握著披風,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她緩步走出殿外,寒風撲面而來,卻澆不滅心中的怒火。
寧王緊隨其后,“看來皇妹對這柳家女也是深惡痛絕?”
“何止深惡痛絕?”大長公主冷笑,聲音里帶著刺骨的寒意,“恨不得將她碎尸萬段。”
“她畢竟是柳守寧的女兒?!睂幫跻馕渡铋L地說道,目光落在遠處的宮墻上。
提起柳守寧,大長公主眼中恨意翻涌,心口仿佛被重錘擊中,痛得幾乎喘不過氣。那些被刻意埋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本宮永遠不會忘記,柳守寧是如何拒絕本宮的。”她的聲音冰冷刺骨,“那日朝會上,他當著百官的面說,寧可辭官歸鄉,也不愿與本宮有任何牽扯。”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別太過執著,傷了自己。”寧王輕聲勸慰,對這個皇妹,他始終懷有幾分真心。
“傷?”大長公主冷哼一聲,“為了那種人,不值得。只是看到柳家死灰復燃,柳婉婉還嫁給蕭如雪,風光無限,本宮心中著實不快。”
她的目光掃過庭院中的梅樹,枝頭零星點綴著幾朵白梅,在寒風中搖曳。這景致本該賞心悅目,此刻看來卻刺目得很。
寧王站在她身旁,眼中閃過一絲野心,“風光不過一時,待大事成后,皇妹想如何處置她,不過是一句話就能搞定?”
“揚縣那邊如何了?”大長公主轉而問道,聲音壓得極低。
“人手不足,武器鎧甲也缺?!睂幫鹾喍檀鸬?,眉頭緊鎖。
大長公主蹙眉,朝廷對武器鎧甲管制極嚴,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便是掉腦袋的大罪。
“且看這次司家態度如何?!睂幫醯吐暤溃抗饩璧貟咭曀闹?。
云州司家承接了兵部部分武器鎧甲的生意,自然有兵部官員監管。但只要給夠銀子,總有人愿意鋌而走險。
“人手的事繼續招募,讓玉側妃多拿些銀子。本宮被那柳婉婉算計,損失了二十余萬兩,如今能動用的銀子不多了?!贝箝L公主將事情始末告知寧王。
寧王聞言大怒,“又是她!今日我先去東陵王府拜訪,才知她去了碧云寺,當著眾人面道出王妃死訊。剛才無奈之下只好將此事告知太后與皇上,天亮就得啟程回秦州了。”
他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節發白。這柳婉婉,當真是處處與他作對。
大長公主對寧王妃之死并不意外,只是冷冷道:“活著幫不上忙,死也挑這般時候,晦氣。本宮特意在初三設宴,請了眾多文武大臣,原想讓皇兄露露臉,如今也是不成了?!?
“倒是便宜了那些人?!睂幫趵湫Γ安贿^無妨,來日方長?!?
夜色漸深,寒風呼嘯。殿內燈火在黑暗中搖曳,仿佛隨時會熄滅。大長公主望著遠處的宮墻,眼中寒意更甚。
這座宮城,終究是個人吃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