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宮，馬車緩緩駛向錢府，柳婉婉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心中思緒萬千。暮色四合，街道兩旁的燈籠陸續亮起，將整條街道染上一層溫暖的橘色。

樂兒小小的身子依偎在她身邊，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滿是不安。他緊緊攥著柳婉婉的衣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馬車輪碾過石板路時的顛簸，讓他不由自主地往柳婉婉身邊靠得更近了些。

“小姑姑...”樂兒在她掌心輕輕寫下幾個字，手指微微發顫，“他們會不會不要我了？”

柳婉婉心頭一痛，將孩子摟得更緊了些。街邊傳來小販的吆喝聲，熱鬧的市井氣息透過車窗飄進來，卻襯得車廂內愈發沉寂。

這孩子經歷了太多苦難，如今雖已找到親人，卻反倒更加惶恐不安。她還記得第一次遇見樂兒時，那個蜷縮在墻角的小小身影，渾身上下沾滿塵土，眼神卻依舊清澈明亮。

“傻孩子，”她輕聲安慰道，手指輕柔地撫過樂兒的發頂，“你舅舅他們只是一時難以相信你還活著，等見到你，一定會歡喜得不得了?！?

樂兒低著頭，纖細的手指在她掌心又寫道：“可是我現在...”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指了指跛了的右腿，眼中泛起了淚光。那雙清澈的眸子蒙上一層水霧，像是雨后的天空。

柳婉婉心疼地擦去他眼角的淚，“在外祖母他們心里，你永遠都是他們最疼愛的樂兒，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彼穆曇糨p柔，像是春日里的暖風，“血脈相連的親情，不會因為這些改變?！?

馬車在錢府大門前停下，朱漆大門上的銅環在夕陽下泛著暗紅色的光。樂兒卻突然緊緊抓住了柳婉婉的衣袖，力道大得幾乎要將繡花撕裂。

他搖著頭，整個人往馬車角落里縮去，像是受驚的小獸。身子微微發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柳婉婉嘆了口氣，這孩子是真的怕了。那些年在街頭當乞丐的經歷，讓他嘗盡了世間冷暖。她還記得樂兒告訴她，有人會對著他吐口水，有人會用鞭子抽打他，只因為他是個“不祥”的啞巴。

“樂兒，你信小姑姑好不好？”她柔聲道，輕輕握住樂兒冰涼的手，“我不會騙你的。就算他們真的不認你，小姑姑也會一直陪著你。”

她走上前去扣門。

“小姐，老爺吩咐過，府上不見外客。”管事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輕蔑與不屑。

柳婉婉強壓下心頭的怒意，聲音依然平靜：“煩請通報一聲，就說柳婉婉求見。”

“柳婉婉？”管事上下打量著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就是那個......”

話未說完，院內傳來一陣腳步聲。

“誰在門外喧嘩？”一個中年男子大步走來，正是錢風。

柳婉婉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將樂兒護在身后。這一路從云州趕來，她早已在心中預演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可真正面對時，仍覺得喉頭發緊。

“錢世兄?！彼⑽⑶飞?。

錢風腳步一頓，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試探著問道：“柳小姐這是...”

“我帶樂兒來見你們。”

這句話如同一記驚雷，炸得錢風臉色驟變。他猛地后退一步，聲音都變了調：“你說什么？”

柳婉婉輕輕將樂兒拉到身前。

小小的身影在寒風中微微發抖，卻倔強地抬起頭，用那雙熟悉的眼睛望著錢風。那眉眼間的神韻，分明就是當年那個活潑可愛的樂兒。

“不可能......”錢風喃喃自語，“樂兒早就......”

“他沒有死?！绷裢翊驍嗟?，“這些年，他一直活著?！?

樂兒怯生生地望著錢風，小手在空中比劃著。先是做了個擊掌的動作，接著又畫出墨硯的形狀。

這個動作讓錢風渾身一震。

那是只有舅甥二人才知道的暗號。那年在柳家，他曾許諾只要樂兒用功讀書，就送他一方上好的洮州硯臺。每次見面，樂兒總會用這個動作來提醒他。

“大......大舅舅......”樂兒無聲地做著口型，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錢風踉蹌著后退，臉色煞白：“你......你真的是樂兒？”

柳婉婉心疼地擦去樂兒臉上的淚水：“他失去了聲音，但他就是樂兒，是你們一直在尋找的樂兒。”

“失去聲音？”錢風如遭雷擊，“怎么會......”

就在這時，府內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風兒，外面怎么這么吵......”錢老夫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站在臺階上，目光死死地盯著樂兒，渾身顫抖：“這是......這是......”

樂兒掙脫柳婉婉的手，朝著錢老夫人跑去。

“外祖母......”他無聲地呼喚著，淚水模糊了視線。

錢老夫人一把將他抱在懷中，老淚縱橫：“我的樂兒，我的樂兒啊......”

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錢府。

外院里，錢老夫人已經抱著樂兒哭暈了過去。

柳婉婉看著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這只是開始。關于樂兒失聲的真相，這些年的遭遇，還有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都需要慢慢道來。

但至少，他終于回家了。

夜幕降臨，錢府上下燈火通明。

老夫人的房中，樂兒乖巧地坐在床邊，任由老人家顫抖著手撫摸他的臉龐。

“瘦了，瘦了太多了......”老夫人哽咽著說，“這些年，你都經歷了什么啊......”

樂兒低下頭，眼淚無聲地滑落。

柳婉婉坐在一旁，輕聲道：“老夫人，樂兒這些年......”

“不，先別說。”老夫人擺擺手，“讓我好好看看他?！?

屋內一時陷入沉默。

燭光搖曳，在墻上投下晃動的影子。樂兒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目光在房內游移。這里的一切都沒有變，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角落里的紫紫檀書架，窗邊的翡翠盆景，還有老夫人最愛的那把紫檀搖椅。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錢風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

他想起那年在柳家，樂兒還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整日纏著他講故事。誰能想到，再次相見，竟是這般光景。

“柳小姐。”他低聲喚道。

柳婉婉會意，跟著他走出房門。

月光如水，灑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樂兒他......”錢風欲言又止。

柳婉婉深吸一口氣：“是王爺在云州找到的樂兒。。”

她緩緩道來事情的經過。說到動情處，聲音也不禁哽咽。

錢風聽得臉色陣青陣白，最后重重一拳砸在廊柱上：“都是我的錯！當年若不是我執意送他回柳家......”

“世兄不必自責。”柳婉婉輕聲道，“事已至此，重要的是樂兒平安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