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凈師太已經站在院子里等候，見到眾人來訪，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阿彌陀佛，陸施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她的聲音溫和平靜，臉上帶著慈悲的笑容，就像任何一位普通的老尼姑。

書凈師太站在院子里，手中佛珠一顆接一顆地轉動著。

院落里靜得出奇，她的弟子明澈跪在佛堂內，一動不動，宛如一尊雕塑。

蘇妙彩跟著陸崢走進院門時，心里莫名升起一絲不安。這種感覺來得突然卻又合情合理。畢竟，誰會相信一個被監視多日的人，會如此平靜地邀請監視者上門？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顯然已經有段時間沒人打掃。往日里總是整潔的小院，此刻處處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蕭條氣息。

“陸大人。”書凈師太微微頷首，聲音溫和得仿佛在與老友寒暄。

陸崢的表情紋絲不動，絲毫沒有因為監視被識破而顯露尷尬：“師太找我，有何指教？”

“請隨貧尼來。”書凈師太做了個請的手勢，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截手腕。

蘇妙彩跟在后面，目光在院中游走。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上來。角落里的花盆東倒西歪，平日里精心照料的花草也蔫頭耷腦，與書凈師太一貫的作風大相徑庭。

依舊是那間會客的小屋，檀香繚繞，佛像莊嚴。不同的是，這次桌上只有書凈師太面前放著半杯冷茶，茶水表面漂浮著幾片茶葉，無聲訴說著主人的心不在焉。

陸崢也不在意這些細節，直接開門見山：“師太有話直說。”

書凈師太輕輕一笑，將那杯冷茶一飲而盡。茶水微苦，卻比不上她心中的苦澀。她緩緩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疤痕：“沒想到，一處舊傷竟會暴露我的身份。”

錢領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眼神警惕地盯著書凈師太的每一個動作。

陸崢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書凈師太的臉：“你早就知道我在查你？”

“從為沈姑娘用奪魂符那日起，我就知道躲不了多久。”書凈師太語氣平靜，眼神卻掠過一絲復雜，“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陸大人果然名不虛傳。”

蘇妙彩看著書凈師太的側臉，試圖從這周飽經滄桑的面容上，找尋當年德妃的影子。那副畫像上的絕色佳人，如今只剩下眉眼間一絲若有若無的風韻。歲月無情地在她臉上刻下痕跡，卻掩蓋不住那份與生俱來的氣質。

“德妃娘娘。”陸崢輕聲喚道。

書凈師太身子一僵，手中的佛珠停頓了一瞬，隨即苦笑：“已經很久沒人這么稱呼我了。”她的聲音里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

“所以，你就是從普渡寺逃出來的德妃？”

“是我。”簡單的兩個字，卻仿佛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三十七年前，你在何處？”陸崢的聲音突然變得鋒利。

“青河鎮。”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陸崢瞬間繃直了身子：“你在那里做什么？”

書凈師太目光悠遠，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那個時候。窗外的風輕輕拂過，帶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花香。

“我逃到青河鎮時，遇到一位好心的夫人收留我。”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那時的我，狼狽不堪，她卻不問緣由，給了我一處容身之所。”

“可惜沒多久，那位夫人就死了。”說到這里，她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

“衙門給出的說法是突發重癥，但我知道，是她丈夫為了霸占她的嫁妝，為了扶正外室，親手殺了她。那個男人，用最陰毒的手段，讓她死得無聲無息。”

蘇妙彩聽得心頭一緊。這世間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心。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恩人待我情深似海。”書凈師太繼續道，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的死就這樣被掩蓋。可我必須隱藏真實身份，也沒有證據。”

“所以你選擇私刑？”陸崢的聲音里帶著審視。

“不止是為她。”書凈師太指了指隔壁房間，“明澈那時才六歲，就被自己的父親賣掉。那個畜生，為了賭債，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

蘇妙彩心里一痛。六歲的孩子，本該在父母的呵護下無憂無慮地成長，卻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我救下了她，也救下了其他和她一樣的孩子。”書凈師太平靜地說，“那些不配為人的畜生，我一個都沒放過。用他們的命，換那些孩子一個重生的機會。”

陸崢皺眉：“你是如何帶著孩子和財物逃脫的？當時官府幾乎是挨家挨戶地搜查。”

“我有我的辦法。”書凈師太淡淡一笑，“這些年來，我救下的每一個孩子，都安置在了不同的地方。有的成了商賈，有的嫁作人婦，有的出家為尼。他們都過上了新的生活。”

“那些死者的財物呢？”

“分給了他們的受害者。”書凈師太說，“我從不為自己留下分毫。”

陸崢沉默了片刻：“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查到這里嗎？”

書凈師太搖頭：“請陸大人明示。”

“因為一個巧合。”陸崢說，“三十七年前，我的母親也死在青河鎮。衙門給出的說法是突發重癥，可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書凈師太的手微微顫抖：“你是......”

“沒錯，我就是那個被送去宗門的孩子。”陸崢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痛苦，“這些年，我一直在查當年的真相。”

屋內一片寂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你母親，就是收留我的那位夫人。”書凈師太終于開口，“她臨死前，讓我照顧好你。可我......”

“你沒有找到我。”陸崢接過話頭，“因為我已經被送去了宗門。”

“是的。”書凈師太低下頭，“我辜負了她的囑托。”

“但你替她報了仇。”陸崢說，“那個男人，死得很慘。”

書凈師太沒有否認：“他罪有應得。”

“所以，這就是你選擇在這個時候見我的原因？”

“是。”書凈師太抬起頭，目光堅定，“我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人查到這里。我沒想到，這個人會是你。”

“那現在呢？”陸崢問，“你準備怎么辦？”

書凈師太輕輕一笑：“我已經活夠了。這些年做的事，也該有個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