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笑天與孫雨松交換了一個眼神。孫雨松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秦望溪。
"凡人活著,不過求溫飽、求欲望、求權勢財富。"孫雨松的聲音低沉有力,"但世家子弟不同,當為家族傳承而活,為信仰而活,為不負親族而活。百年世家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正是因代代皆愿,為此付出生命。"
秦望溪垂眸,雙手微微收緊,睫毛輕顫,掩住泛紅的眼眶。
原來如此,【即便在夢中,祖父也要她遵守承諾,護衛大魏江山。君主不仁,但祖父重諾,不能不忠。為了不負親族,祖父才不忍拋棄玄州秦氏族人吧。】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酸楚。茶香縈繞鼻尖,帶來一絲難得的平靜。
但她畢竟不是祖父。她從未向皇室立誓,她的牽掛只在云京秦家。
孫老先生這番話,是在點醒她。想必他已知曉玄州宗族鬧事一事。
以他鴻儒胸襟,認為應當教導親族,引其向善。
只是她沒有這般寬廣的胸襟,也沒那么多時間浪費在忘恩負義之人身上。
"多謝兩位先生教誨。"秦望溪鄭重一拜。
"起來吧。"毛笑天望著窗外飄落的花瓣,若有所思地問道,"回玄州的日子可定了?"
"下月初一啟程。若有機會重返云京,定來拜訪恩師。"秦望溪的聲音依舊平靜。
"一定會有機會的。"孫雨松意味深長地說,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
離開小筑時,暮色已經降臨。山間的風漸漸轉涼,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
秦錦筠裹緊了衣襟,小聲嘀咕:"孫老先生根本不知那些人做過什么,說得輕巧。"
"他是鴻儒,胸襟自然與我們不同。"秦望溪摸了摸妹妹的頭,語氣溫和,"報怨以德,有教無類,這就是鴻儒氣度。能被稱為當世鴻儒,除了學識淵博,更需要厚德育人的品格。孫老先生能為天下學子敬仰,自有他的道理。"
"四妹明白了,以后不會再胡說了。"秦錦筠低聲說道。
秦望溪正要開口,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身后的勁風愈發清晰。
"小心!"秦望溪猛地撲向秦錦筠,將其牢牢護住。紙包石頭擦著秦錦筠的衣衫飛過,重重砸在臺階上,發出悶響。
秦望溪目光如炬地望向遠處。一道黑影在夜色中一閃而過,迅速隱入密林深處。
她的視線隨即落在那塊從臺階上滾落的石頭上,眸光微閃。
"讓我看看。"秦錦筠快步下臺階,撿起石頭。她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裹的紙張,當看清上面的內容時,她的瞳孔猛地收縮,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長姐..."秦錦筠聲音發顫,三步并作兩步沖到秦望溪面前,將那張皺巴巴的紙展開。月光下,那行字跡清晰可見。
【長姐,碧云山北峰碧云玉庵請見。】
秦望溪一眼就認出這是秦望遠的筆跡,心跳驟然加快。她迅速將紙團握在掌心,多少個日日夜夜,她都在期盼著這樣的消息。
"長姐,是不是..."秦錦筠激動得眼眶泛紅,聲音都在顫抖。她緊緊抓住秦望溪的衣袖,生怕這一切都是夢境。
秦望溪握住她的手,輕輕搖頭示意她冷靜。"別急,我們這就去碧云玉庵看看。"她的聲音極盡平靜,但眼底卻藏著無法掩飾的波瀾。
月色如水,馬車在夜色中緩緩前行。秦望溪小心翼翼地將紙張展平。
秦錦筠坐在一旁,雙手交握,指節因緊張而泛白。她時不時看向車窗外,生怕錯過任何可疑的動靜。
"四妹,"秦望溪輕聲道,"待會到了玉庵,你要記住..."
"長姐放心,我明白。"秦錦筠鄭重點頭,眼中閃過堅定的光芒。
馬車在碧云玉庵門前停下。秦望溪讓護衛和夏杏在外等候,只帶著秦錦筠進去。
山路蜿蜒,露水沾濕了她們的衣袂。漸漸地,一座精巧的涼亭出現在視野中。遠遠望去,涼亭中佇立著一道修長身影。
秦錦筠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秦望溪的眼眶也瞬間濕潤,她強忍著淚意,快步向前。
那人轉身,面容在月光下愈發清晰。正是秦望遠。他快步下臺階,在秦望溪面前跪下:"長姐..."
這一聲呼喚,讓秦望溪再也控制不住眼淚。眼前的弟弟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臉上多了幾分滄桑。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住五哥..."秦望遠聲音哽咽,肩膀微微顫抖。
秦望溪俯身將他摟住,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你能活著回來,長姐就很欣慰了。"
"六哥!"秦錦筠終于忍不住,撲過去抱住兄長。她的淚水打濕了秦望遠的肩膀,抽泣聲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三人相擁而泣,許久,才平復了情緒,坐在涼亭中聽秦望遠講述西陲的經歷。
"當時接到密報,說北狄有異動。我和五哥奉命繞道鳳嶺,直取星城。"秦望遠的聲音低沉,眼中閃過痛楚,"沒想到半路遭遇埋伏..."
秦望溪緊緊握住他的手,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
秦錦筠跪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月光下,她的眼淚無聲地滑落。
在臨近大河的山丘上,一場激烈的戰斗方才落幕。
殘陽如血,將整片天空染得通紅。戰場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尸體,血腥味隨著山風四處飄散。
秦望煊的坐騎倒在血泊中,他自己也身受重傷。胸前的傷口灼燒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全身的神經。他強撐著抬起手,聲音嘶啞地對身邊的秦望遠喊道:"快走!"
秦望遠單膝跪地,一手扶著兄長,一手緊握著染血的長劍。他的鎧甲上布滿了刀痕,面容沾滿血跡,只有那雙眼睛依舊清亮。
"你走!這是命令!"秦望煊咬牙切齒,試圖用軍令壓制這個倔強的弟弟。可話音剛落,又是一口鮮血涌上喉頭。
秦望遠搖頭,目光堅定地凝視著兄長:"既然不護住五哥,那我們就一起死。"
遠處傳來密集的馬蹄聲,敵軍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秦望煊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青河,河水在暮色中泛著寒光。
"青河就在前方,水流湍急,應該能帶你逃出生天。"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抓著秦望遠的手緊了緊,"記住,一定要活著!"
話音未落,他已經用盡全力推秦望遠滾下河岸。
冰冷的河水瞬間吞噬了秦望遠的身影。隔著翻涌的水花,他看到岸邊的秦望煊拔出長劍,毅然轉身迎向追兵。
水流湍急,不斷沖擊著秦望遠的身體。他拼命掙扎想浮出水面,卻被一次次卷入水中。意識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