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白雨軒又送來一車冰塊。

“下次送冰便是十八日，不會影響你溫習吧？”沈清芙一邊清點冰塊一邊問道。

“不妨事。”白雨軒爽快應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點小事算不得什么。”

十八這日，白雨軒如約送來冰塊。因考期將近，他匆匆放下冰塊便要離去，腳步匆忙。

等到七月底，白雨軒再次送冰來時，卻一反常態地沒有立即離開。他站在原地躊躇片刻，才開口道：“沈姑娘，不知遠峰賢弟可在書院？”

“你找他有事？”沈清芙有些意外地問道。

“有些學問上的疑問想請教。”白雨軒笑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今日可否再嘗嘗佛跳墻？上次吃得甚是回味。”

翠柳立即橫眉豎目：“這次可不行，上回是我家姑娘自掏腰包請你的。別想著白吃白喝。”

“無妨，讓咱先試試這養生餐。”

正說著，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酒樓門前。

項德明先下了車，韓掌柜剛要上前迎接，卻被他示意噤聲。隨后，一位氣質不凡的男子從車上走下。他一身月白色長袍，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氣。

“小掌柜可在？”男子含笑問道，聲音溫和有禮。

沈清芙聞訊匆匆而來，見到來人不由一怔：“公子又來碧水鎮了？”

來人正是回京許久的清逸公子。

“此次為公務，不會久留。”他溫和道，目光落在她略顯疲憊的臉上，“近來可好？”

“多謝公子送我的醫典，我每日都在研讀，獲益良多。”沈清芙真誠道謝。

“姑娘不必客氣。”男子輕聲說道。

一旁的白雨軒將這番對話聽在耳中，他抬眼打量著這位俊逸非凡的男子，又看看與之相談甚歡的沈清芙，眉頭不由皺起。

更讓他驚訝的是，沈清芙居然親自將那男子領去了雅間，還親自帶人送菜。這般殷勤，與平日里的待客之道大不相同。

白雨軒心事重重地去尋蕭遠峰。

“遠峰賢弟，我有要事相告。”他將蕭遠峰拉到一旁，壓低聲音道，“我方才在酒樓見到令夫人與一男子相談甚歡...”

蕭遠峰眉頭微皺，手中的書頁微微顫動。

“聽說，那人之前還送了兩箱書給你家夫人...”白雨軒欲言又止，“這...”

蕭遠峰心中一沉。四月底時便因這事與她鬧得不愉快，如今那人又來了碧水鎮。

“那是醫典。”蕭遠峰最終只是淡淡道，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傍晚時分，沈清芙正準備回家，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回家。”蕭遠峰的聲音帶著幾分寒意，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清冷。

沈清芙轉身，看到他手中的包袱，溫聲問道：“相公是要我幫忙洗衣裳嗎？”

蕭遠峰站在酒樓門口，目光落在沈清芙的背影上。

單薄的身子倔強地挺直著，一如既往地不肯示弱。這樣的倔強，讓他心底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駕車吧。”他淡淡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波瀾。

馬車緩緩駛過街道，車窗大開著，夏日的風裹挾著市井的喧囂灌入車廂。

沈清芙靠在車門邊，眼神飄向窗外。街邊一個賣糖人的老者正在給小孩制作糖人，她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蕭遠峰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想起從前她也愛看這些街邊小玩意，常常纏著他買。那時的她眼里總是閃著光，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夫子，這幾個月多虧了姑娘照顧，不光給了月錢，還額外賞了不少。”趕車李的聲音從前頭傳來，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打斷了蕭遠峰的思緒。

翠柳坐在趕車李旁邊，接過話茬：“是啊，村里跟著姑娘干活的人家，日子都過得紅火了。姑娘心善，從不克扣工錢，還時常給些額外的賞錢。”

“我娘說，照這樣下去，我的終身大事就能有著落了。”趕車李說著，耳根子悄悄泛紅，眼神不自覺地瞟向翠柳。

翠柳眼尖地瞧見了，忍不住打趣道：“喲，李叔叔這是想討老婆了？瞧把你美的，臉都紅了。”

“你這丫頭，說什么呢。”趕車李嘴上嗔怪，臉上卻帶著藏不住的笑意，“我這把年紀，哪還想這些。”

“李叔叔這話說的，好像自己多大歲數似的。”翠柳繼續逗他，“我看村東頭的王寡婦就不錯，常聽她念叨想找個實在人。”

“你這丫頭......”趕車李語塞，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只得專注趕車，假裝沒聽見翠柳的調侃。

馬車內的氣氛因為兩人的打鬧變得輕松起來，可坐在里面的兩人卻始終保持著沉默。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尷尬，誰都不愿率先打破這份寂靜。

蕭遠峰余光瞥向身旁的人，她依舊望著窗外，目光隨著街景流轉。他想起方才在酒樓里，她看向那個病秧子般的男子時的眼神，心底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

從前，她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追隨著他，眼里盛滿了崇拜和愛慕。可如今，她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他。

“夫子，前面就到家了。”趕車李的聲音傳來。

話音剛落，一道清脆的少年音率先響起：“哥哥回來了！”

蕭北辰站在院門口，一見馬車就興奮地跑了過來。

“公子。”巧勇緊跟著迎了上來。

柔娘在蕭南星的攙扶下，也緩步走出來。她的臉色略顯蒼白，但精神還算不錯：“遠峰回來了？”

“娘，我回來了。”蕭遠峰快步上前，扶住母親的手臂。

“你不是說要在書院住到秋闈嗎？”柔娘關切地問，“這趟回家就待幾天，還是......”

“尚未決定。”蕭遠峰下意識看了眼沈清芙的背影。她已經徑直走向翠竹居，裙擺在風中輕輕擺動，卻連一個轉身都欠奉。

“哥，我給你做的夏衣還合身嗎？”蕭南星興奮地問，“我可是照著你的尺寸精心裁剪的。”

“嗯，很合身。”蕭遠峰應了一聲，目光卻始終追隨著那抹遠去的身影。他自認容貌不差，家世也還過得去，可今日見了那個病秧子般的男子后，她竟連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這個認知讓他心底泛起一陣煩躁。

“遠峰，既然在書院復習效果好，你要是想繼續住在那邊，娘也不反對。”柔娘溫聲道，“只是要記得按時用膳，別太過操勞。”

蕭遠峰沉默片刻，轉身往翠竹居走去。他需要和她說清楚，至少要問問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剛要跨過門檻時，沈清芙正要出來。兩人在門口相遇，一時無言。她的眼神閃躲，似乎不愿與他對視。

最終是她側身讓開，給他讓出一條路來。裙擺輕輕擦過他的衣角，帶起一陣若有似無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