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華正在做開顱手術(shù)，需要在ICU觀察24小時。作為晚輩，陸萌覺得自己應(yīng)該守在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現(xiàn)在進不去，諸明遠便邀他下樓散步。

幾個商界大佬坐在一起太顯眼，容易引來記者。而且當?shù)毓賳T看到諸明遠這尊財神爺，也頻頻過來打招呼，搞得大家都很不自在。

陸萌從小賣部買了三瓶活力源。看到季陽第一時間查看拉環(huán)，他笑著解釋：“這創(chuàng)意也是吳總想的。90年代初搞拉環(huán)有獎，中特殊圖案能得五萬塊。那時候五萬塊可不是小數(shù)目，很多人天天守著活力源喝。這項運動持續(xù)到94年底，直接把營收從三億帶到十八億。”

季陽撓頭：“這套路前不久在我們村子里特別火，不過都是一些江湖騙子的把戲。他們在長途車上假裝中獎，然后轉(zhuǎn)手賣給貪小便宜的人。”

陸萌偷瞄了眼季陽，沒想到遠景集團的女婿竟是農(nóng)村出身。更讓他意外的是，諸明遠對這個年輕人如此用心栽培，簡直當親兒子養(yǎng)。

他一邊聽諸明遠教導季陽，一邊暗暗發(fā)著短信。雖然現(xiàn)在不是談生意的時候，但商場如戰(zhàn)場，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那時候活力源確實站在保健品飲料的頂端。”諸明遠嘆了口氣，“財富效應(yīng)太大了，兩年內(nèi)從百家企業(yè)暴增到三千家，行業(yè)銷售額四年增長十二倍。這種瘋狂的擴張，注定會帶來問題。”

他看了眼陸萌：“作為第一品牌，活力源游走在保健品與飲料之間，受到了巨大沖擊。”

陸萌擺手：“諸大哥不用客氣，說實話就好。94年開始，活力源確實是四面受敵。金陽神兩年做到十多億營收，那時候我就在想，是不是該改變策略......”

正說著，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做作的聲音：“哎呀，這不是咱們的體操明星嗎？飼料大王也來了！幸會幸會！”

季陽轉(zhuǎn)身差點笑出聲。眼前這位“法師”劉江，他太熟悉了。從“特異神童”到“密宗大師”再到“資本巨鱷”，最后成了“通緝犯”，簡直就是一部現(xiàn)實版的荒誕劇。

此時的劉江才28歲，但已經(jīng)飄得不行。他穿著藏袍，戴著佛珠，最夸張的是居然坐著四人抬的轎子招搖過市。這種嘩眾取寵的做派，在當時卻偏偏吃香。

敢叫諸明遠“飼料大王”的，放眼全國也就這位“法師”了。難怪兩年就能把活力源折騰到瀕臨破產(chǎn)，這種無法無天的性格，做起事來確實不會有任何顧忌。

陸萌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我是經(jīng)營企業(yè)十多年的企業(yè)家，請不要把我當明星看。”

諸明遠點燃香煙，冷哼一聲：“什么玩意兒！”

抬轎的信徒放下轎子就要上前，諸明遠的保鏢頭子吳晨強帶人迎了上去。這些退伍老兵身上的殺氣，可不是幾個狂信徒能比的。

劉江只好認慫，畢竟打起來他這個“大法師”一點法力沒有也說不過去。他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開始念經(jīng)：“世人欺我，謗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我當如何處之？”

四個信徒立刻雙手合十：“這種情況只能忍耐，避之，讓之，退之，敬而遠之，應(yīng)該平靜地面對。”

季陽眨眨眼，真想上去給這裝神弄鬼的家伙一巴掌。這種人在前世可沒少害人，不知道多少人傾家蕩產(chǎn)后才發(fā)現(xiàn)上當受騙。

劉江笑著問陸萌：“不知吳總現(xiàn)在怎樣了？手術(shù)還順利嗎？”

陸萌雖然厭惡此人在活力源的所作所為，但還是回道：“手術(shù)很成功，在ICU觀察，醫(yī)生說性命無憂，就是可能有些后遺癥。”

劉江唏噓點頭：“命保住就好。這花麻煩黎總幫我?guī)先ィ揖驮谶@待著吧，免得某些人今晚睡不著。”說完，他就讓人抬著轎子離開了。

看著劉江離去的背影，季陽若有所思。這個“法師”確實有兩把刷子，不然也不可能在短短兩年內(nèi)就攪得活力源天翻地覆。只是不知道，這次他又想玩什么把戲。

諸明遠拍了拍季陽的肩膀：“走吧，上去看看吳總。這種人不用理他，早晚會有報應(yīng)的。”

返回住處的途中，季陽望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陷入沉思。

陸萌的故事對他來說啟發(fā)不大。作為運動員的陸萌確實令人敬佩，身為一個商人，他的成功更多要歸功于吳永華的提攜。

那個激情燃燒的年代里，吳永華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一手打造了“活力源”和“陸萌”兩個品牌，在外資圍剿下為民族品牌殺出一條血路。

沒有吳永華，就不會有活力源。這是不爭的事實。

當年的活力源，面對的可是金星汽水這樣的跨國巨頭。在那個國產(chǎn)品牌節(jié)節(jié)敗退的年代，吳永華硬是憑借一己之力，讓活力源在龍國飲料市場占據(jù)了一席之地。

但活力源到底該屬于誰？這個問題始終縈繞在季陽心頭。

他覺得吳永華在這點上太過執(zhí)著，他本該像孟剛遠那樣，適時急流勇退，開創(chuàng)屬于自己的征途。否則也不會淪落到中風后還要被人抬到廠區(qū)去安撫員工和經(jīng)銷商，像塊抹布一樣被人利用完就扔回醫(yī)院。

諸明遠帶他來這里的用意，季陽已經(jīng)明白了。

之前他和諸明遠談過自己的計劃，一個連諸明遠都說“宏偉”的計劃。但諸明遠沒有直接評價，而是讓他來長長見識。

凝視著外面五彩斑斕的燈光，季陽不禁苦笑。看來計劃確實需要修改，自己之前想得太過理想化了。

“劉江這個人，你怎么看？”諸明遠揉了揉眉心，聲音里帶著幾分疲憊，“當?shù)卣胱屛沂召弰⒔墓煞荨！?

季陽沉吟片刻：“在劉江手里，活力源已經(jīng)注定要完蛋了。積重難返的活力源，已經(jīng)沒有收購的價值。而且，劉江是絕對控股，其他人繞開他談收購，看來這塊風水不適合經(jīng)商。”

諸明遠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晚上寫個分析報告。”

季陽點頭應(yīng)下，他也想印證自己的判斷。

“爸，吳總的悲劇能避免嗎？”季陽猶豫著問道。這樣的人杰躺在醫(yī)院等死，實在令人唏噓。

諸明遠搖頭，眼神變得深邃：“這是死局，你別打他的算盤了。你駕馭不了他，吳總不是甘于人下的性子。”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嚴肅：“記住，在這個國家，私企只能保持配合而非對抗、輔助而非取代、服從而非逾越的姿態(tài)，才能長久發(fā)展。要明白自己的邊界，不要越位。”

季陽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車廂里陷入沉默，只有空調(diào)的輕微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