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錢，我們分一下吧。”她輕聲說道，目光在家人臉上逐一掃過。

林憶霜手中的碗猛地一抖，差點掉在地上。

瓷器與筷子相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在這寂靜的夜晚格外刺耳。

“一家人說這些做什么。”

林憶霜慌忙放下碗筷，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水漬，語氣有些不自然，“我們又不是外人。”

兩個妹妹也應(yīng)聲說著。

林父和林母坐在對面，默默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

油燈的光芒映在他們臉上，將每道皺紋都照得清清楚楚。

這對曾經(jīng)恩愛的夫妻，如今剩下的只有柴米油鹽的瑣碎，連說話都變得吝嗇起來。

“大姐，”林憶寒轉(zhuǎn)向林憶霜，眼神柔和了幾分，“你也該存些私房錢了，將來總要用得上。這錢分你一份，藏好了，別讓別人知道。”

“你這丫頭，胡說什么呢！”

林憶霜紅著臉追了過來，作勢要打，“我還沒嫁人呢，存什么私房錢！”

兩姐妹打鬧了一陣，林憶霜的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父母，見他們始終沉默不語，心里也明白了幾分。

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在努力掩飾什么。

她跟兩個妹妹說她們那份錢先替她們保管著，等她們大了再還給她們。

“這些是我最近賺的，”

林憶寒又面向林父林母，將剩下的錢往前推了推，紙幣在粗糙的木桌上發(fā)出沙沙的響聲，“我打聽過了，夠買個石磨，可以做豆腐。”

林父原本低垂的眼睛突然亮了亮。雖然不是全給他，但總比沒有強(qiáng)。

“豆腐？豆芽就算了，豆腐能賣得出去嗎？”

林母皺著眉頭問道，聲音里帶著幾分擔(dān)憂，“現(xiàn)在這年頭，誰還買豆腐？”

“賣不出去就自己吃唄。”

林憶寒笑著說，露出一口白牙，“反正豆腐做法多著呢，煎炸烹炒，總不會浪費。”

林母想起前些日子豆芽的事，眉頭稍稍舒展，決定相信林憶寒，輕輕點了點頭。

林父清了清嗓子：“那就試試看。”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許久沒說過話，“明天我去打聽打聽石磨的事。”

就這樣，一家人接下來一段日子里忙的不可開交。

泡豆子、磨豆?jié){、點鹵水，每個人都有活干。

院子里飄著淡淡的豆香，連空氣都變得溫暖起來。

林憶寒站在石磨旁，看著豆?jié){順著木槽流下，心里盤算著該怎么改良工序。

她的手上沾滿了豆?jié){，但她毫不在意，反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新鮮的豆腐就擺上了街。來買豆芽的老主顧見了，都順手買上一兩塊。

豆腐白嫩細(xì)膩，一戳就破，價格也比別家便宜些。

沒想到供不應(yīng)求。

林家人喜出望外，當(dāng)晚又多泡了幾缸豆子。院子里堆滿了黃豆，散發(fā)著淡淡的豆香。

林父雖然小氣，但見著錢進(jìn)賬，干活格外賣力。

他彎著腰推石磨，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打濕了衣襟。

林母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竟然主動端了茶水來，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事。

一天，林奶奶來了。

那是個陰天，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來。林奶奶站在院子里，背著手，目光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

“你爸想吃豆腐。”她開門見山地說。

林憶寒和林母不在家，只有林父在家。他二話不說，給了十斤。

第二天，林奶奶又來了。這次她帶著個竹籃，顯然是有備而來。

她走到院門前，卻迎面撞上林憶寒。

“奶奶，”林憶寒笑瞇瞇地迎了上去，“昨天的十斤這么快就吃完啦？”

四周的人都看了過來。有買豆腐的，有串門的，甚至還有專程來看熱鬧的。

林奶奶臉色一沉：“怎么，不讓我吃了？我可是你奶奶！”

“哪能啊，”

林憶寒麻利地包了兩斤豆腐，動作利索地用荷葉包好，“這天氣熱，豆腐放不住。多了容易壞，這兩斤夠您和爺爺一天的了。”

林奶奶氣呼呼地走了，竹籃在她手中晃蕩，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那是我媽！”

晚飯時，林父拍著桌子，震得碗筷直響，“你怎么能這么小氣！你還有沒有良心！”

林憶寒放下碗，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

她躺在床上，聽著外面林父的咒罵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二天。

林奶奶來時，林父又給了十斤。豆腐在竹籃里堆得高高的，白生生的一大堆。

“好孝順的兒子。”林奶奶笑著說，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林憶寒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里冷笑。

她數(shù)了數(shù)今天的收入，又看了看所剩無幾的豆腐，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既然這樣，那就干脆不做了。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她就覺得渾身輕松。

她看著院子里的石磨，看著堆積如山的黃豆，又看了看天邊的烏云，突然笑了。

她這回不改變林父的想法，她就不會再做豆腐了。

說不做就不做，接下來的日子里，林父軟磨硬泡也沒能使林憶寒改變主意。

林母和姐姐妹妹們也在林憶寒的勸阻下不再做了。

無奈，林父只能自己每天做豆腐。

一天，夜色漸濃，廚房里飄散著淡淡的豆香。

林憶寒站在灶臺前，手里攥著一塊抹布，目光落在姐姐林憶霜欲言又止的臉上。

燈光在林憶霜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襯得她本就憔悴的面容更添幾分疲憊。

她站在那里，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嘴唇蠕動幾下，卻始終沒能說出一個字。

林憶寒心里明白，這是看見林父操勞的模樣，心軟了。

“姐，你別為難自己了。”

林憶寒放下手中的抹布，轉(zhuǎn)身面對著林憶霜，“爸想做人情，讓他自己去做。那是他的父母，他孝敬是應(yīng)該的。”

林憶霜眉頭緊鎖，眼神閃爍：“可是這樣會不會不太好？畢竟那也是咱們的爺爺奶奶。”

“哪里不好了？”

林憶寒打斷她的話，聲音里帶著幾分不屑，“林家人什么時候?qū)υ奂液眠^？從小到大，都是媽把你拉扯大的。現(xiàn)在你想去做豆腐孝敬他們，他們領(lǐng)情嗎？”

廚房里一時陷入沉默，只有油鍋里偶爾傳來的滋滋聲。

林憶霜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強(qiáng)忍著什么。

“姐，你別這樣。”

林憶寒嘆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林憶霜的肩膀，“我知道你心軟，對我不做豆腐這事兒不太認(rèn)同，可這世上的事，不是你一個人心軟就能解決的。”

院子里突然傳來林父的咒罵聲，林憶霜渾身一顫，下意識往廚房深處躲了躲。

林憶寒的眼神暗了暗，握著姐姐肩膀的手緊了緊。

夜深了，躺在床上的林憶寒睜著眼睛，聽著隔壁傳來的細(xì)微啜泣聲。

她知道姐姐又在偷偷哭泣。

她閉上眼睛，裝作熟睡的樣子。

她心里清楚，自己不是真正的林憶寒，對這些所謂的親情也提不起太多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