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元衡翻開話本，聲音溫和悅耳：“話說天寶年間，長安城里有個才女...”

漸漸地，錢元瀚的呼吸變得平穩，陷入了沉睡，錢元衡放下話本，和錢元禮對視一眼，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

夜幕降臨，園子西北角卻燈火通明。太子帶著京兆尹的仵作和明理閣的人手已經到了。工人們被疏散到遠處，只留下專業人員在現場勘查。

錢元衡快步走去，心中思緒萬千，十多年前曜城姑姑的尸骨一直未尋到，難道今日竟在這御家山莊中現世？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心跳不由加快。

園子西北角搭起了臨時帳篷，仵作們正在認真檢查那具尸骨，有人在測量骨骼尺寸，有人在記錄骨骼特征，還有人將某些骨頭放入鍋中蒸煮，這些專業手段讓錢元衡不禁頭皮發麻。

帳篷外，幾個明理閣的差役正在仔細搜尋周邊區域。

“殿下。”他向太子行禮。太子身著便服，面容沉肅，微微頷首示意他起身。

兄弟二人站在帳篷外，誰也沒有說話。夜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遠處傳來狗吠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終于，仵作擦了擦額頭的汗，開口道：“這是一具女性尸骨，年齡應在二十五歲左右。從骨盆的狀態來看，死者生育過，且應是難產而亡。”

太子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手指緊緊攥住衣袖。

仵作繼續說：“小指骨是被硬物壓斷的，應該是放入棺木時不慎造成。此外，我們在尸骨周圍發現了一些玉器碎片和金飾殘片。”

錢元衡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這些特征，與曜城姑姑的情況完全吻合。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年姑姑出嫁時戴著的金步搖，腰間掛著的白玉佩，還有她臨行前溫柔的笑容...

當年姑姑遠嫁隴州，卻被那柳寒和他的心上人害死，更可恨的是，他們居然將尸身藏在御家山莊，這是何等的挑釁！

“繼續搜！”太子沉聲下令，“把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決不能放過任何線索。”

明理閣的人立刻加派人手，擴大搜索范圍。園子里燈火更亮了，照得四周如同白晝。

錢元衡望著那具白骨，心中五味雜陳，若這真是姑姑，至少能讓她入土為安；若不是，那又將是一次徒勞的期待。

“去查查當年修建這座山莊的工匠。”太子突然說，“還有，把工地周邊的地形圖都調來。”

錢元衡點點頭，轉身要走，卻被太子叫住：“元衡，七弟...”

“御醫說沒有大礙，休養幾天就好。”

太子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錢元衡走出工地，抬頭望向夜空。今夜無月，星光黯淡。二十多年前的血案，終于要揭開謎底了嗎？

天色將明未明之際，明理閣的人終于有了重大發現。

層層泥土下，一枚古舊的銀戒指靜靜躺在那里，上面沾染的泥土也掩蓋不住它原本的光澤。四周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殿下，您看。”小吏雙手捧著戒指，恭敬地遞到太子面前。他的手微微發抖，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發現的重要性。

戒指樣式樸素得近乎簡陋，但就是這樣一枚不起眼的戒指，卻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銀環上細密的紋路已經有些磨損，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一朵盛開的芍藥。

蕓蕓站在不遠處，看著眼前的一切，她能感受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感。微涼的晨風吹過，帶來一絲不安的預感。

楚王的反應最為激烈。

他那雙圓圓的眼睛瞪得老大，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隨后，他顫抖著手接過戒指，神情恍惚地摩挲著那些紋路，仿佛要將每一道痕跡都銘記于心。

“這是...這是...”楚王的聲音哽咽，話都說不完整，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戒指表面，眼神逐漸變得渙散。

突然，他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上，泥土揚起一片灰塵，沾染了他華貴的衣袍。

“王爺！”跟小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想要攙扶，卻發現楚王整個人仿佛被釘在地上一般，紋絲不動，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卻倔強地維持著跪地的姿勢。

太子也快步上前幫忙，但兩個人合力都沒能將楚王扶起，楚王的手緊緊攥著那枚戒指，指節發白，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蕓蕓從未見過向來溫和從容的父王露出如此悲痛的表情，她不由得攥緊了衣角，心里涌起一陣難過。晨光中，她看到楚王的眼角有淚光閃爍。

“是皇姐...是皇姐的戒指...”楚王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在她跑去隴州嫁人以前，我親手為她打造的...”

話音未落，楚王已是淚如雨下。他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一旁的宮人們紛紛低下頭，不忍直視這位王爺失態的模樣。但沒有人敢出聲打擾，只能任由悲傷的情緒在空氣中蔓延。

誰能想到，當年那個被寵著長大的小王爺，會為了給姐姐打造一枚戒指，偷偷跟人學習這樣的手藝，那時的他還很小，一雙手總是被燙得通紅，卻從未喊過一聲疼。

“小玄長大了。”回憶中，皇姐溫柔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她接過戒指時眼中的驚喜，還有輕輕撫摸他頭頂時的溫暖觸感，一切都那么清晰。

可如今，那個明艷動人的姐姐，竟成了這一具冰冷的白骨，曾經的歡聲笑語，都化作了這片黃土中的塵埃。

楚王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抬起拳頭重重砸向地面。

“砰！砰！砰！”

每一下都帶著撕心裂肺的痛，他的指節很快就破了皮，鮮血染紅了泥土，卻渾然不覺。

蕓蕓看得心驚，下意識想要上前阻止，卻被荷姑姑攔住了。荷姑姑的眼中也含著淚水，輕輕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楚王突然兩眼一翻，暈了過去，他的臉色慘白，額頭上冷汗涔涔。

“快！快傳太醫！”太子連忙吩咐，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急。

所幸太子早有準備，帶來的兩名太醫迅速施救，他們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開始為楚王施針。

眾人屏息凝神地看著太醫忙碌，生怕錯過任何細微的變化。終于，在一炷香的時間后，楚王幽幽轉醒。

“王爺，您醒了！”跟小松了口氣，連忙遞上溫熱的茶水。

楚王虛弱地靠在太子攙扶的手臂上，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那枚戒指，他的眼神恍惚，仿佛靈魂還停留在往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