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如刀,直直劈向演武場。黃土飛揚,灰塵在光柱中起舞,無數人影攀附在圍墻之上,鴉雀無聲地注視著場中的對決。
青岑低頭看了看自己晃動的影子,又轉頭望向師父宗清溪。師父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或者說,那種呆滯已經超出了表情的范疇。
小師弟輸了。
對拳之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么一方被打得節節敗退,要么雙方各自退避三舍。但現在這種情況,兩人鐵拳相抵,卻紋絲不動。這只能說明一件事——孫河對力量的掌控,已經遠遠超出了穆柱。
他上半身后仰,不是被打退,而是在卸力。借助身位調整力量,黏住穆柱的鐵拳,再以鐵板橋的姿勢強行壓制。這是技法對蠻勁的完全壓制。
僅僅一拳,小師弟就已經輸得徹徹底底。
青岑望著場中那個咧嘴而笑的年輕人,喉嚨發干。他是有意為之,故意摒棄所有花哨的招式。既然小師弟以力量見長,那他就要在力量上將對方碾壓。
把最震撼人心的戰斗,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孫河比穆柱矮了一個頭還多,卻用鐵拳將對方死死壓制,逼得對方不得不仰視自己。什么點到為止,什么拳打腳踢,對方來踢館,就得用霸道的手段回擊。
外面那些看熱鬧的人,哪里懂得武學中的兇險?他們只知道誰的力量大,誰就是強者。而現在的孫河,就是當之無愧的強者。
劉南河撫著胡須,嘴角帶笑。沈子明咬斷嘴里的草莖,冷哼道:“天生鐵骨,力大無窮,小境界卻有大境界的實力。可惜終究只是媲美,而非超越。”
“啊!”穆柱雙目赤紅,額頭冒汗,手臂不住顫抖。他伸出另一只手,卻被孫河截住。掌對掌,空氣中激起一圈肉眼難見的波紋。灰塵順著地面翻滾而出。
兩人如同蠻牛相抵,不斷角力。一個腳下如生了根,任憑另一個如何發力都紋絲不動。
孫河口鼻噴氣,雙腳拔地而起。渾身筋骨似游龍般盤旋,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骨骼如鐵鑄銅澆,剛猛無雙。一步步將穆柱推著向前。
穆柱想要脫身,卻發現根本掙脫不開。兩米多高的大個子,被孫河頂得連連后退。
墻外的觀眾看得熱血沸騰,場內的弟子們紛紛喝彩。有書生激動之下,掏出銀元寶扔進院中。
孫河懶得耍什么花招,赤膊上陣。普通布衣在激烈的對抗中炸裂開來。腰帶上掛著碎布條,展現出虬結的身軀。胸膛寬闊,肌肉強健卻不突兀,身形似行云流水。一陣狂野的氣息撲面襲來。
武院中的女學徒紛紛捂眼,卻又忍不住從指縫中偷看。宗清溪帶來的女眷也是如此。
但最為激動的,還要數抱在一起的張奮揚和吳德明。他們可是看著孫河從一個小漁民,一路拼搏到現在的。
“水哥牛逼!”
穆柱頭暈目眩。半年來,師傅說他根骨奇佳,師兄弟們說他力大無窮。玉泉縣待不下去了,大家都期待這場對決。
不能輸!
更為強悍的力量從穆柱體內爆發,肌肉虬結盤錯。孫河腳步一滯,卻并未退讓。驟然將對方雙臂壓回胸前,一個扭身,甩腿踢向穆柱側腰。
腿風呼嘯如雷,如鞭子抽打空氣。穆柱想要伸手阻擋,卻已來不及。可怕的力量似江河決堤般爆發,從手臂蔓延至肩背腰腹。
渾身肌肉似波浪般起伏,最終轟然破碎。整個人飛至半空,重重砸在地上,翻滾不止。周圍的學徒紛紛避讓,直到穆柱撞上石柱才停下。
一腿把那壯漢踹飛,青云武館的弟子們個個臉紅,胸中充滿亢奮。尋常百姓也難得見到這等場面,無不心潮澎湃。臨安鎮的百姓特意走了十幾里地來看這場對決,此時高呼孫河之名。
穆柱捂住腰腹,五官扭曲。疼痛如毒蛇嚙咬,沿著筋骨血肉蔓延。但他還是咬牙站了起來。
孫河站在原地,微微皺眉。天生玄骨,武道通靈。無論是技藝還是實力,雙方都有著巨大的差距。念在他師父還算識相,他已經留手。要不然剛才就一腳踢爆他的頭。
如此不識趣,應該事先圈好場子,出線算輸。
穆柱調整呼吸,將體力、內息、血氣催發到極致。地面凹陷,巨人再次襲來。
孫河幾乎同時相向沖出。右手如電,橫劈而出,砸在穆柱格擋的手肘上。左掌翻轉如風,劈向對方脖子。氣勢猛然爆發。
穆柱收縮身體,雙臂護在胸前。無視骨骼欲裂的疼痛,撞開孫河左手,右臂探出想要抓住對方肩膀。
孫河及時收手,掌按住穆柱右臂,別在腋下。以此為中心,左腳踏地,右腿似出海蛟龍。一腳踢得穆柱脖頸側歪,雙腳離地。
穆柱騰空而起,孫河出拳如箭,連轟數擊。最后那記橫掃腿再次將人擊飛。力從地起,穆柱如斷線風箏,無力地擦地彈起,又一次撞上石柱。
血汗四濺飛散,石柱裂開指寬的縫隙,塵土紛紛揚揚。圍觀者山呼海嘯,尖叫吶喊聲不絕于耳。
數月過去,孫河早已不是那個只會蠻力揮拳的莽夫。對方想要貼身靠打的伎倆,對他已經毫無作用。
穆柱倒在地上,每次呼吸都吸入滿嘴灰塵。喉管被灰塵粘住,想要咳嗽,可肺腑中連一口氣都提不上來。孫河最后一腳正中胸腔,打得他喘不過氣。
他宛如一頭暴怒的猛虎,撞擊的卻是無邊大海,只激起些許水花。
“穆柱,可以了,我們認輸。”宗清溪突然開口。他終于看透了。孫河絕非等閑之輩,必是真正的武骨之身。方圓百里之地,數十年難出一位的天驕,竟被他們撞上了。只得認栽。
“我還...沒輸。”穆柱喘著粗氣,咬牙蹦出一句。
他生下來就重十二斤多,娘親產時失血過多,產婆用磨光的石刀破腹才保住性命。九歲時父親進山狩獵,被落石砸中,等人發現時已被野狼啃食得支離破碎。
十二歲就長得比成年人還高,村里的孩子都說他是妖怪,鄉親們都說他是災星,剛生下來就克死了母親,長大了克死老爹。十五歲那年發生大旱,村老說他觸怒了天意,讓他給村里人謝罪。套上犁,像牲口一樣給人耕地。
后來土匪來襲,殺光村民,解放了他,卻又要他去殺人。是師父路過救了他,教他習武,告訴他不是怪物,他的天賦是上蒼的恩賜。
終于,終于能為師門做一件事。
“怎么能輸,怎么能輸,怎么能輸!”穆柱吐出一口血沫,手撐地面,指節發白。抓著石柱上的裂痕,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塵埃在氣浪中翻騰,化作旋風起伏不停。脖頸上的血管如紅蛇般凸起,不斷搏動。穆柱全身發紅,幾乎要滲出血來。
歡呼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被這股意志所震撼。再戰下去,真要出人命了。不過是過過招而已?
孫河也感到吃驚。這是怎么回事,還要繼續?我是反派嗎?
眼前突然掠過一道黑影,穆柱消失不見。宗清溪站在場邊,一把摟住徒弟。一掌拍在穆柱后腦,將其擊暈。
“這一場,我們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