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古道，荒草萋萋。

南風裹挾著飯菜香氣，在營地中飄蕩。暮色漸沉，遠處的山巒被染成了深紫色，天邊殘留的一抹紅霞給這荒涼的營地增添了幾分溫度。

衛忠端著黑乎乎的木碗，看著碗中摻雜著谷殼和沙子的粟米飯，眉頭微皺。碗沿有些磨損，顯然是用了很久的老物件。沒有菜，只有一點豆豉和咸菜，但這已經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四周的士兵們狼吞虎咽，顯然餓了許久。有人因為吃得太快而嗆住，咳嗽聲此起彼伏。老兵們顫巍巍地捧著碗，有些甚至看不清飯菜在哪里，需要年輕人攙扶著才能吃上一口。

“這就是南海王派來的兵？”一個略帶嘲諷的聲音傳來，打破了營地的寧靜。

衛忠抬頭，看到兩個身著錦衣的將領正在不遠處交談。左將軍錢和和都護韋昂的身影在暮色中格外顯眼，他們的衣著與周圍衣衫襤褸的士兵形成鮮明對比。

“四百九十人，七八歲到十六七歲的占了三分之一，年過花甲的老人家占了大半。”韋昂搖頭嘆息，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失望。

錢和皺眉道：“這些兵，能用嗎？”

“老兵只能吃飯，有些甚至眼不能視。說到那群小娃娃，怕是只能驅趕鳥雀。”韋昂的語氣中充滿了無奈。

衛忠聽著兩人的對話，不由握緊了手中的木碗，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三分之一的少年兵之一，但他和其他人不一樣。

營地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大多來自那些年邁的老兵。有人在低聲抱怨著天氣，有人在念叨著家鄉，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吃著飯，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衛忠掃視四周，目光在一輛華麗的馬車上停留了片刻。那是南海王妃的車駕，七名仆人手持食器，恭敬地伺候著。從車簾的縫隙中，隱約可以看到精致的餐具和香氣四溢的菜肴。

“真是奢靡。”衛忠輕聲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夜幕降臨，營地漸漸安靜下來。遠處的村落一片死寂，偶爾有鬼火閃爍，更添幾分凄涼。篝火的光芒在營地中忽明忽暗，照亮了士兵們疲憊的面容。

第二天一早，這支軍隊便進入了金陵城。街邊的百姓看到這支老弱病殘的隊伍，紛紛掩口而笑。有人指指點點，有人搖頭嘆息，更有人直接出言嘲諷。

“這就是軍隊？”

“我家的羊都比他們強壯。”

“南海王這是要造反嗎？派這些人來送死？”

衛忠面無表情地走在隊伍中，對周圍的嘲笑充耳不聞。他注意到街邊有幾個孩子正在玩耍，看到他們時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很快，他們被安置在一處空蕩蕩的軍營中。營地很大，但顯得格外冷清，仿佛還殘留著前人離去的痕跡。

“這里原本駐扎著十萬禁軍。”衛忠聽到身邊有人在議論。

“都打光了。”另一個聲音接道，“宗室內斗，死的都是咱們這些小民。”說話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兵，臉上的皺紋里藏著太多的無奈。

衛忠走進分配給自己的營房，十幾個少年兵跟在他身后。營房里很簡陋，只有幾張木板床和一些破舊的被褥。陽光從破損的屋頂漏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衛隊主，教我們認字吧。”一個瘦小的少年怯生生地說道，眼中帶著期待的光芒。

衛忠點點頭：“拿樹枝來。”

很快，十幾個少年席地而坐，認真地在地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字。有的寫得太用力，樹枝都斷了好幾根；有的寫得太輕，字跡幾乎看不清。但他們都很認真，仿佛這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新來的士兵們看到這一幕，議論紛紛。

“這衛忠不簡單啊，不但武藝高強，還認得字。”

“聽說他是朐縣人，祖上說不定是什么落魄世家。”

“可他明明是軍戶出身。”

“軍戶怎么了？軍戶就不能認字嗎？”

議論聲此起彼伏，但衛忠置若罔聞，專心教導著這些少年。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教，耐心地糾正每個人的錯誤。

突然，營房外傳來喧嘩聲。

“新來的那批人到了。”

衛忠走出營房，看到一群衣衫襤褸的老人和孩童正在被分配住處。他們的樣子比昨天見到的還要凄慘，有的甚至連鞋子都沒有，赤著腳走在粗糙的地面上。

“又是一批炮灰。”身邊有人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深深的無奈。

衛忠沉默不語。他知道，在這個時代，軍戶就是這樣的命運。世代為兵，卻連最基本的軍事訓練都沒有。種地都來不及，哪有時間練武？

但他不一樣。從小就被父親逼著練武，雖然辛苦，但現在想來，那是父親給他最好的禮物。

“繼續寫。”衛忠轉身對那些少年說道，“今天學'忠'字。”

夕陽西下，余暉灑在軍營中。十幾個少年認真地在地上寫著“忠”字，雖然歪歪扭扭，但寫得格外認真。有的寫得太慢，額頭上都冒出了汗珠；有的寫得太快，字跡潦草得幾乎認不出來。

衛忠站在一旁，目光深邃。這些少年，或許就是改變的開始。他們現在學的不僅僅是認字，更是在學習如何思考，如何表達。

營房外，新來的老兵們還在喧鬧。有人在抱怨伙食太差，有人在擔心明天的訓練，更多的人在想念遠方的家人。孩童們哭鬧著要回家，但沒有人能給他們一個答案。

這就是軍戶的日常。但至少，在這個角落里，有些不一樣的事情正在發生。

“寫完這個字，今天就到這里。”衛忠說道，“明天繼續。”

少年們依依不舍地放下樹枝。有人還在地上描摹著字的輪廓，有人已經開始期待明天的課程。

“衛隊主，明天教我們寫什么字？”一個稍大的少年問道。

“'義'字。”衛忠回答，聲音堅定而平靜。

夜色漸深，軍營漸漸安靜下來。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偶爾有幾聲犬吠打破夜的寂靜。

衛忠站在營房門口，望著天上的繁星。夜風吹來，帶著幾分涼意。他知道，改變不會一蹴而就，但總要有人，去點燃第一把火。

營地里，此起彼伏的鼾聲響起。有人在說夢話，有人在無意識地咳嗽，更多的人沉浸在疲憊的睡眠中。這是一個普通的夜晚，但對于那些剛學會寫字的少年來說，這或許是一個特別的夜晚。

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新的一天會繼續。但在這個角落里，已經種下了一顆改變的種子。它或許很小，但只要有陽光和雨露的滋養，終有一天會長成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