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搖搖頭，嘴唇緊緊抿著。

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倔強地不肯說累。

車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擠了好幾次，三人才終于下了車。

陽光刺眼，林巧云瞇著眼睛適應了一會兒，才看清周圍的環境。

鎮立明德學堂的紅磚墻高大氣派，門口停著幾輛自行車。

幾個穿著白襯衫的老師說說笑笑從里面走出來，與他們這身補丁摞補丁的衣服形成鮮明對比。

“大舅，我想跟你一起去。”林巧云拽住正要獨自去門衛室的蔣富貴。

她的手心全是汗，心跳得厲害。

這一刻終于要來了，可她卻突然害怕起來。

萬一真的找到巧月，她該說什么？該怎么辦？那個把巧月帶走的人會不會把她還給他們？

如果巧月已經不認識她了怎么辦？無數個問題在她腦海中盤旋。

門衛室里，一個頭發花白的大爺正坐在竹椅上看報紙。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打量著這三個衣著樸素的鄉下人：“找誰啊？”

林巧云連忙從籃子里拿出果香糖：“大爺，我們是慕老師以前的學生，想來看看他們。”

她的聲音有些發抖，生怕露出馬腳。

大爺接過糖，和藹地笑了：“慕老師啊，在教師宿舍園住著呢。你們往里走，看見那排紅房子沒有？就在那兒。”

三人快步往家屬院走去。路過操場時，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林巧云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想象著巧月是不是也在教室里認真讀書。

突然，林青松的手死死抓住林巧云的衣角：“姐......”

他的聲音顫抖，目光死死盯著前方。

林巧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整個人如遭雷擊。

那個穿著鵝黃色小裙子的女孩，扎著漂亮的辮子，正被一個慕老師牽著走來。

她的裙子上繡著蝴蝶，腳上是一雙嶄新的白布鞋。

那張小臉，那雙眼睛，那熟悉的一切，讓林巧云幾乎窒息。

記憶中那個穿著補丁衣服，總是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的小女孩，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只是光鮮得讓她有些認不出來。

“巧月！”她終于喊出了這個日夜思念的名字，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

小女孩回頭的瞬間，慕容惠的臉色驟變。

她一把將巧月護在身后，尖叫起來：“救命！搶孩子啊！”

這聲尖叫像是引爆了一顆炸彈。

家屬院頓時亂成一團，有人拿著掃帚沖出來，有人揮舞著晾衣桿。

“打死他們！”“抓住他們！”此起彼伏的喊聲中，棍棒雨點般落下。

林巧云顧不得砸在身上的棍子，撲過去抱住慕容惠的胳膊，淚如雨下：“她是我妹妹！是我的親妹妹啊！求求你，讓我看看她，就看一眼......”

巧月躲在慕容惠身后，怯生生地看著這個衣衫襤褸的陌生女孩。

她的眼神里沒有一絲認出的痕跡，仿佛眼前這個滿臉淚水的人，與她毫無關系。

“你胡說！”慕容惠用力推開林巧云，“這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女兒！誰讓你們來的？滾出去！”

林巧云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但她迅速穩住身形，目光緊緊鎖定在巧月身上。

“阿姨，我知道這聽起來可能很難相信，但我們有證據，有照片，還有村里人可以作證。求您，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看看巧月，好嗎？”林巧云幾乎是在懇求了。

周圍的人群開始議論紛紛，有的同情地看著林巧云，有的則對慕容惠的反應感到疑惑。

慕容惠猶豫了一下，周圍人的目光也讓她感到了壓力。

最終，她點了點頭，示意林巧云幾人跟上，慕容惠把林巧云幾人帶回了家，樓道里的燈光昏暗，映照著她緊繃的側臉。

小巧月趴在慕容惠肩頭，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偷偷露出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打量著林巧云他們。

她的小手緊緊攥著慕容惠的衣領，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林巧云心里一陣酸澀，這是她的親妹妹啊，卻對她如此陌生。

樓道里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鄰居們探頭探腦地張望著，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慕容惠眉頭微皺，語氣冷淡地開口：“進來吧。”

他們跟著慕容惠走進屋內。這是個狹小的兩居室，沒有客廳，就剩下一間窄窄的灶房。

廚房里除了灶臺和水槽外，勉強塞下一張折疊桌。

墻角堆著幾個塑料凳，顯得更加擁擠。

慕容惠輕車熟路地穿過廚房，將小巧月送進房間。

隨后，房間的門緊緊地鎖著，發出“咔噠”的輕響。

狹小的廚房里頓時顯得更加壓抑。青松和蔣富貴站在墻邊，身上的傷痕在燈光下格外醒目。林巧云看著慕容惠的一舉一動，心里涌起一陣不安。

這位慕老師對巧月的保護欲望如此之強，真的會愿意把巧月還給她們嗎？

慕容惠的目光在他們身上逡巡，最終停留在青松蔣富貴臉上的傷痕上。

她抿了抿唇，轉身從櫥柜里拿出幾個玻璃杯，倒上溫水推到他們面前。

“說吧，這次又要什么？”慕容惠坐在折疊凳上，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厭惡，“是不是又想要錢？”

林巧云攥緊了手里的錢，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慕老師，巧月是我妹妹，我想把她接回去。”

“又來！”慕容惠猛地站起身，折疊凳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最開始提出放棄孩子的是你們家，如今又是你們說要把孩子帶走！你們把孩子當什么？當貨物嗎？！”

廚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林巧云的手指微微發抖，但她沒有退縮：“慕老師，我知道您是好心收養巧月，花費了一大筆積蓄。東拼西湊了一些存款...您能看看這些是否合適？”

她將那疊錢放在桌上。錢是用報紙包著的，里面有從林正家翻出來的三百五十，有她和青松賣燒餅掙的，還有韓二嬸、巧巧等村里人幫著湊的。

紙包被汗水浸濕了一角，顯得有些皺巴巴的。

慕容惠盯著那堆錢，臉上的怒氣漸漸轉為困惑：“你們...要給我錢？”

“這是應該的。”蔣富貴往前走了一步，“這件事都怪我妹夫干的好事，可我們不能讓您吃這么多年的虧。雖然錢不多，但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慕容惠的目光在他們臉上逐一掃過，若有所思：“所以...你們跟那對夫妻不是一伙的？”

“當然不是！”蔣富貴握緊拳頭，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憤怒，“那兩個喪良心的，說把孩子送去二姨家，誰知道竟然把孩子賣了！要不是我們找到這里，還不知道他們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慕容惠的神色明顯緩和了些。她站起身，示意他們跟她進里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