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小毛驢車緩緩駛入河集,鎮上的喧囂與熱鬧漸漸包圍了她,各色攤位琳瑯滿目,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派繁榮景象。
林巧云站在巷子口,手里緊緊攥著裝滿豆子的籃子,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她的心跳得厲害,眼睛不停地左右張望,喉嚨有些發干。
雖說現在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吹了一年多,但那些年被抓去批斗的記憶依然如影隨形。
每每想起,她的后背仍會滲出一層冷汗。
巷子里飄來陣陣蟬鳴,夾雜著細碎的剃頭聲。
林巧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老頭正坐在巷子口的榕樹下,手里拿著推子,正給人理發。
他身邊放著一個破舊的木箱,上面擺著各式各樣的理發工具。
墻上掛著一塊略顯陳舊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剃頭伍分錢”幾個字。
這價格比合作社便宜一半還多,林巧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老頭的動作很是嫻熟,推子在顧客頭上來回穿梭,碎發隨著微風飄落。
他時不時用手撣掉顧客肩上的頭發,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什么珍貴的物件。
“師傅,手藝真好。”一個穿著藍色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從凳子上站起來,對著墻上的小鏡子左照右照,滿意地點點頭。
老頭笑呵呵地接過對方遞來的五分錢:“這手藝啊,打小就學,雖說這些年沒怎么干,但手藝還在骨子里。”
林巧云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那時候,父親也是個手藝人,可惜...她趕緊甩甩頭,把這些不該想的都甩出腦海。
等中年人走后,老頭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邊的林巧云。
他放下手中的推子,笑瞇瞇地問道:“小姑娘,要剪頭發?”
林巧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辮子,那是她留了好幾年的長發。
“不...不用。”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你這頭發好啊,”老頭瞇著眼睛打量著她的辮子,“黑亮油滑的,要是賣了能值不少錢呢。”
林巧云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說道:“大爺,我這有新下的豆子和花生,您要不要?”她小心翼翼地把籃子往前遞了遞。
老頭放下手中的毛巾,饒有興趣地湊近看了看:“哦?是賣東西的?”
“換也行。”林巧云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
她掀開蓋在籃子上的布,露出里面裝得滿滿的豆子。
那些豆子是她昨天晚上熬夜挑選的,顆顆飽滿,沒有一點碎屑。
老頭伸手抓了一把,在手心里細細端詳。
陽光下,那些豆子泛著油亮的光澤。
“嗯,好豆子。”他點點頭,“價錢怎么說?”
林巧云心里沒底,只能小聲說道:“您看著給吧。”
見老頭沒說話,她又趕緊補充道:“您是個好人,肯定不會欺負我的。”
這話逗笑了老頭:“嘴還挺甜。你等著,我去叫人。”說完,他轉身朝巷子里走去。
沒過多久,老頭領著幾個老太太過來了。
她們一看到豆子,立刻來了興趣,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這豆子新鮮,比合作社的好多了。”
“是啊,顆顆都飽滿,一看就是精心挑選過的。”
“小姑娘,這豆子哪來的?”
面對老太太們的詢問,林巧云只是笑笑,沒有多說。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后定在比合作社高三分之一的價格。
林巧云心里暗喜,這價錢比她預想的要好得多。
等豆子賣完,老太太們又發現了她籃子底下藏著的襪子。
那是兩雙花紋精致的襪子,跟合作社里千篇一律的款式完全不同。
“小姑娘,這襪子哪來的?”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太太拿起襪子仔細打量。
林巧云裝作不經意地說:“跟人換的。”
“這花樣雖然好看,就是不知道結實不結實...”
林巧云心里卻越發高興——她知道,挑剔的人才是真想買。
果然,沒過多久,兩雙襪子就被老太太們用錢和工業券買走了。
看著老太太們匆匆離去的背影,林巧云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低頭數了數今天的收獲:除了錢,還有幾張工業券。這些可都是她改善生活的希望。
林巧云手里攥著那幾張錢,指尖微微發燙。
這些錢來之不易,每一分都要精打細算著用。
“這錢...”她咬著下唇,眉頭微蹙。
思來想去,她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能在未來買的東西就盡量在未來買。
計劃年代這邊處處要票,實在太麻煩了。
今天在集市上換東西的順利經歷讓她信心大增。
“大妹子,坐小毛驢車回村不?”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村里常跑河集這條線的村里跑運輸的拖拉機手。
林巧云掏出錢遞過去,爬上了小毛驢車。
這次車上難得清靜,只有她一個乘客。
村里跑運輸的拖拉機手一邊踩著腳踏板,一邊絮絮叨叨:“今兒河集可熱鬧,聽說還來了個唱大鼓書的。”
“是嗎?”林巧云隨口應著,目光卻落在路邊的田野上。
金黃的麥浪隨風起伏,勾起她對未來繁華都市的憧憬。
小毛驢車顛簸著駛進村子時已是九點多,林巧云沒有直接回家。
遠遠望見青松在院子里揚谷子的身影,她悄悄繞到后院去。
廚房墻上有塊松動的老磚,是林巧云的秘密藏寶地。
她輕車熟路地摳出磚塊,取出藏在里面的兩顆雞蛋。
林巧云深吸一口氣,伸手摸了摸灶臺的小圓坑。
眨眼間,周遭景物變換,她已經站在未來老宅的廚房里。
破損的屋頂漏進斑駁的陽光,林巧云仰頭看了看。
這是她第二次在白天來到未來,陽光下的一切都顯得格外真實。
她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的著裝。
今天去河集特意穿了唯一一件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衣,搭配黑褲子和一雙勉強能看的涼鞋。
這身打扮在未來勉強能混個眼熟,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解開束得緊緊的辮子,讓頭發自然披散。
她把裝雞蛋的籃子小心翼翼地藏進灶膛,又數了數口袋里剩下的八塊五毛錢。
“應該夠用了。”她低聲嘀咕著,朝山下走去。
秦巧芬曾經提過,趙哥招工的那個路口附近有個勞務市場。
今天她想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一份臨時工作。
街上人來人往,大多數人都打著遮陽傘。
林巧云低著頭,往勞務市場的方向走。
她的涼鞋在柏油馬路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與周圍人腳步聲混在一起。
勞務市場人不多,零星幾個工頭模樣的人倚在墻邊抽煙。
林巧云鼓起勇氣上前詢問,聽說她連證件都沒帶,那些人連正眼都懶得看她一眼。
“小姑娘,沒身份證可不行。”一個面相和善的大叔搖搖頭,“現在都要實名制,萬一出了事誰負責?”
林巧云站在原地,看著那些轉身離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陣苦澀。
連最普通的搬磚工作都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