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雨也一直在下,而且下得很大。
渾濁的雨水順著衛(wèi)河岸邊的泥坡流淌,沖刷著七八具橫臥在水洼中的尸體。這些都是想趁亂逃跑的百姓,被大順軍一刀砍殺。
河岸上,兩座正在堆砌的土山輪廓漸顯。成群的百姓在泥濘中蹣跚前行,彎著腰將一袋袋濕漉漉的泥土往上搬運。督戰(zhàn)的老營兵們神情倨傲,手按刀柄,目光陰鷙地盯著每一個想偷懶的人。
“動作都給我快點!”一名老營兵揮舞著鞭子,抽在一個跌倒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身上還穿著綢緞長衫,顯然是富戶出身。他咬著牙爬起來,衣服上滿是泥污,眼中閃過一絲不甘與憤恨。
“不是都說闖王的軍隊是仁義之師,對百姓秋毫不犯嗎?怎么和那些朱家的兵馬一樣抓壯丁?”有人小聲嘀咕著。
話音未落,一記響亮的耳光就甩了過來。打人的老營兵擦了擦手,獰笑道:“閉嘴干活!你們這些富戶,平日里吃得肥頭大耳,也該出點力了。”
被打的人捂著臉,不敢再出聲。周圍的人更加賣力地搬運泥土,生怕成為下一個受罰的對象。
這些被抓來堆土的百姓,已經(jīng)算是幸運的了。至少比起北城下那些當炮灰的人強得多。血腥的味道隨著風飄來,讓人作嘔。
天津北城雖小,但地勢險要。一座浮橋橫跨衛(wèi)河,連接著南北兩城。橋東是沙船停泊處,橋西則是漕運碼頭。此時東側(cè)水面上,沙船幫的船只如同受驚的群魚,密密麻麻地擠作一團。
李巖站在雨中,目光凝重地注視著北城的城墻。這里是最佳的突破口,一旦拿下北城,那些沙船就插翅難逃了。他的衣襟被雨水打濕,但他渾然不覺。
城下的慘狀讓人不忍直視。城壕里泛著暗紅色的血水,堆滿了尸體。那些攻城的盾車、撞車都是用民房拆下的門板、房梁臨時拼湊而成,看上去搖搖欲墜。推著這些簡陋器械的是被抓來的百姓,不少人身上還穿著絲綢衣裳,顯然是被從溫暖的家中強行帶出來的。
“殺!”喊殺聲震天動地。
又一波進攻開始了。唐通的新附軍沖在最前面,后面是李過的老營兵在不斷催促。那群戰(zhàn)士雖都身著相同的明軍制服,卻分屬兩個陣營。,在雨幕中殺得難分難解。刀光劍影中,不時有人倒下,鮮血很快就被雨水沖散。
城墻上架著十幾門佛郎機炮,都被木幔遮得嚴實。湯若望和那個叫劉良的進士正在指揮炮手調(diào)整炮位。炮手們動作嫻熟,顯然經(jīng)過嚴格訓練。
劉良生得白凈,一副書生模樣,此時卻顯得格外專注。他精通西洋炮術(shù),這在明朝并不罕見,不少儒生都熱衷于學習西洋奇技淫巧,連徐光啟這樣的大儒都是天主教徒。
“準備!”劉良高聲喊道,“第三門、第五門準備發(fā)射!”
隨著他的命令,兩聲震耳欲聾的炮響劃破雨幕。攻城的人群中頓時出現(xiàn)了一片空白,慘叫聲此起彼伏。
李巖皺了皺眉頭。這些炮手的準頭比他預想的要好得多,看來短時間內(nèi)很難攻下北城。但他別無選擇,必須盡快拿下天津。
雨勢漸小,城外三座炮壘的輪廓愈發(fā)清晰。等天一放晴,從北京運來的紅衣大炮就要開始發(fā)威了。李巖知道,那將是一場真正的惡戰(zhàn)。
攻城的號角再次響起,新一輪的進攻開始了。推著盾車的百姓們面如土色,但在后方督戰(zhàn)兵的威逼下,不得不繼續(xù)向前。
城墻上,湯若望看著這一切,眉頭緊鎖。作為一個傳教士,他不愿看到如此多的殺戮,但他也清楚,如果城池失守,等待城中百姓的將是更加悲慘的命運。
劉良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輕聲說道:“大人,戰(zhàn)爭就是如此殘酷。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快結(jié)束它。”
湯若望嘆了口氣,沒有說話。他轉(zhuǎn)身去檢查其他炮位,留下劉良繼續(xù)指揮炮擊。
城下的廝殺仍在繼續(xù),慘叫聲和金屬撞擊聲在雨幕中此起彼伏。鮮血混合著雨水在城壕中流淌,將河水染成了暗紅色。
李巖看著手中的沙盤,思索著下一步的進攻方案。他知道,時間對己方越來越不利。如果不能盡快拿下天津,等朝廷的援軍到達,局勢將更加復雜。
但眼下的傷亡已經(jīng)夠大了,再這樣強攻下去,恐怕會把手中的兵力耗盡。他必須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
城頭上的炮聲仍在繼續(xù),每一聲都伴隨著攻城部隊的慘叫。
朱慈烺的神龍大旗插上天津北城墻的瞬間,整個戰(zhàn)場為之一靜。片刻后,大順軍的潰退如潮水般蔓延開來,他們倉皇后撤,留下滿地的尸首與哀嚎。
城墻下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傷者,有的還在艱難地蠕動,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呻吟。雨水混著血水在泥濘的地面上流淌,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火藥味和血腥氣。一具具尸體上猙獰的傷口昭示著火銃的威力,殘肢斷臂散落各處。
城頭上的景象更為慘烈。尸體疊起如山,血水順著城墻的磚縫往下滲。幾個民壯神情麻木地在尸堆中穿行,熟練地搜檢值錢物件,然后將尸體搬運到城外掩埋。
“該死的,又是這樣!”唐老四咬牙切齒地帶領(lǐng)數(shù)百部眾從城上退了下來。雨水順著他的藍布袍子往下淌,白色氈帽早已濕透。這身裝束是宋獻策根據(jù)水德定下的大順軍標配,但此刻只讓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一群廢物!”城下的大順老營兵躲在堡壘后面,對著唐老四等人破口大罵,“連城都攻不下來,還有臉在這里晃蕩!”
唐老四死死攥著拳頭,強忍著怒火不敢作聲。從大明投到大順,他原以為能過上好日子,誰知不但沒了固定餉銀,連搶掠的機會都輪不到他們這些新軍。每次打仗都是他們當炮灰,沖在最前面。
城頭上,吳三輔一身金甲,巍然屹立。陽光透過云層灑在他的盔甲上,閃爍著刺眼的光芒。他手下的鐵甲兵是唐老四最痛恨的對手,每次都在他們力竭之時突然殺出,揮舞著掉刀,勢不可擋。
“四哥!”一個把總帶著一群面色驚恐的百姓走近,“總鎮(zhèn)讓我給你送些人手來。這些都是剛抓來的民伕。”
唐老四仔細打量著那些衣衫襤褸的百姓,他們眼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他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道:“跟我干!保證你們每日兩頓干飯!等打下天津,有酒有肉!”
這話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想當初在大明軍中,攻下一座大城至少能撈個封賞,如今在大順軍中,只能眼睜睜看著老營兵占盡好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