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繼續趕路，直到閬州城外。

“這可如何是好？”莫遠山望著擋在面前的大山，愁眉不展。他轉頭看向躺在馬車里的桃花，聲音里帶著擔憂，“穿山雖近，但山中野獸橫行。繞路安全，可要多走兩個月...”

蘇嫣看著母親蒼白的臉色，心里一陣揪痛。這一路奔波，母親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前。若是再耽擱兩月，只怕...

她突然眼前一亮：“外公，我們何必非要二選一？”

“什么意思？”

蘇嫣指著不遠處的城池：“不如從城里過？”

“這...”莫遠山遲疑道，“朝廷不是明令禁止災民入城嗎？”

“我們在滄浪城不是做得挺好？”蘇嫣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只要打聽清楚周邊村民的情況，誰會知道我們是災民？”

莫遠山沉思片刻，最終點頭同意。很快，他換上一身體面衣裳，帶著蘇嫣騎著騾子往附近村莊而去。

一路上，莫遠山與村民熱絡攀談，打探消息。蘇嫣則在暗中觀察，她注意到村民們談話時流露出的焦慮。沒過多久，她就發現了突破口。

“外公，”她湊到莫遠山耳邊低語，“王村征稅不順，這或許是我們的機會。”

找到村正陳富家，莫遠山拱手見禮：“老哥兒，在下有筆生意想談。”

陳富打量著眼前這個衣著體面的男人，態度頓時和善起來：“請進請進。”

屋內，莫遠山開門見山：“聽聞貴村今年賦稅難收？”

“確實如此。”陳富苦笑著搖頭，“朝廷加派稅賦，百姓實在難以負擔。眼看征稅期限將至，我這個村正也是愁白了頭。”

“我倒是有個法子，不知村正可愿聽上一聽？”

陳富警惕地看著他：“先說說你要什么？”

“不過是想借道利州罷了。”莫遠山取出路引，“我們是安州逃荒而來的良民，只想過城趕路，絕無他意。”

安州大旱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各地，陳富對此并不陌生。他站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目光掃過面前的男人，又看了眼自己村這群衣衫襤褸的村民，心中暗自盤算。

夏日的陽光毒辣，曬得地面龜裂。村民們擠在槐樹投下的陰影里，臉上寫滿了焦慮和不安。

陳富慢條斯理地展開手中的路引和戶籍，紙張在微風中發出沙沙聲響。他的目光在文書和村民之間來回逡巡，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是啊，這些村民怎么交得起賦稅？”陳富轉向身旁的莫遠山，語氣中帶著幾分玩味，“老丈可有什么高見？”

莫遠山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胡須，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明：“村民手頭雖無銀錢，但屋里總有些家什可用。”

“哦？”陳富挑了挑眉，“老丈這是在打趣我？朝廷要的可是真金白銀，不是這些雜物。”說著，他冷笑一聲。

莫遠山不以為意：“正因如此，小老兒愿意收購村民的物件，讓他們換取銀錢交稅。”

陳富眼中閃過一絲興趣，但很快又皺起眉頭：“這買賣怎么算都是虧本的。”

“大人多慮了。”莫遠山笑道，眼角的皺紋堆積起來，“反正到了云州也要置辦東西，不如現在就收些，也省得到時候花高價。”

“妙啊！”陳富眼前一亮，連連點頭，“逃荒的人多，云州物價必然上漲，老丈真是好算計。”

日頭漸高，村民們的情緒也越發焦躁。陳富站在高處，開始了他慣常的“表演”。

“若是交不上賦稅，你們知道后果有多嚴重嗎？”他的聲音忽高忽低，帶著幾分威脅，“男的要去當壯丁，女的要去為奴......”

村民們面面相覷，有人低聲啜泣，有人握緊了拳頭，卻無人敢出聲反駁。

陳富適時將莫遠山推了出來：“你們運氣不錯，遇到了貴人。這位掌柜愿意收購你們的物件，讓你們有錢交稅。”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變得陰冷：“但記住，今日若是還湊不齊銀錢，明日我就要上報里長了。”

村民們竊竊私語起來，聲音此起彼伏。

“要不咱們就交了吧？”

“反正早晚都得交。”

“朝廷的事，哪有拖得過去的？”

“趁現在有人收，趕緊的吧。”

不一會兒，莫遠山和蘇嫣面前就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物件。有粗糙的竹筐、破舊的木凳、補丁摞補丁的舊衣裳、缺了口的澡盆，還有人采來的無患子和皂角。

甚至還有人挑來了曬干的牛糞，說是可以當柴火用。有些體面點的人家拿來了雞蛋和家禽，但這樣的人家少之又少。

陳家村二十幾戶人家，竟有十一戶交不起賦稅。梁國的稅種繁多，光是戶稅、土地稅和人頭稅就讓百姓們苦不堪言。今年新增的徭役稅更是壓垮了許多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蘇嫣看著這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心中五味雜陳。他早有準備，卻還是被眼前的景象觸動。這些東西，哪一樣不是村民們賴以生存的必需品？

莫遠山始終保持著笑容，按照略高于市價的價格將這些物件都收了下來。離開時，三頭騾子都馱得滿滿當當。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跟著王村的商隊進了城。城門口的官兵果然盤查得很嚴，但有陳富作保，倒也順利通過。

陳富一路相送到閬州城門，三方都覺得這是筆好買賣。蘇嫣他們用不到二十兩銀子買通了關卡，省去了一個多月的路程。陳富輕松收齊了賦稅。村民們用閑置物件換來了銀錢，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出了閬州南門，一行人終于松了口氣。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生怕說話露出口音。三匹騾子沉重地駝著滿滿的貨物，莫梨花、莫母和蘇祈只能步行。

蘇嫣回頭望了一眼高大的城墻。這一關算是過去了，但前方的路還很長。特別是云城那邊，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麻煩。

她摸了摸懷里的銀票，這是最后的依仗。若是蘇家人真的找上門，她必須想辦法護住這些錢。這不僅關系到母親的醫藥費，更是一家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