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花廳內(nèi)，韓遠百無聊賴地坐在榻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身旁的檀木扶手。

榻上鋪著厚實的狐皮墊子，觸感柔滑，顯示出主人家的富貴?？蛇@種矮腳的家具讓他渾身不自在，雙腿蜷縮的姿勢令他略感煩躁和不適。他更習慣那種可以垂腿而坐的高腳椅子，至少不會讓人覺得像個拘謹?shù)耐磔叀?

“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傳來，一個身著翠綠色襦裙的丫環(huán)端著茶具走了進來。她將托盤放在案幾上，開始擺弄起煎茶的器具。小火爐、茶鍋、茶餅，還有姜蔥桔皮等調(diào)味料一應俱全。

韓遠看著丫環(huán)嫻熟的煎茶動作，眉頭微皺。這種北方特有的煎茶方式，他至今沒能習慣。太過繁復的調(diào)味反而掩蓋了茶葉本身的清香，就像給一個清麗的女子涂抹濃妝，反倒失了本色。

“郎君請用茶。”丫環(huán)雙手捧著茶碗，恭敬地遞到他面前。

熱氣逼人，韓遠能聞到濃郁的姜蔥香氣。他輕輕吹開漂浮的蔥花，淺嘗一口。咸辣交織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炸開，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韓三郎，四娘馬上就到?！遍T外傳來總管的通報聲。

不多時，一陣環(huán)佩叮當聲由遠及近。韓遠放下茶碗，抬頭望去。

只見一位身著湖綠襖裙的女子款款而來。她梳著雙環(huán)垂髻，兩鬢各插著一支金蝶釵，舉手投足間既有大家閨秀的端莊，又帶著幾分商戶女子的干練。

何四娘屈身行禮，動作優(yōu)雅得體。

“四娘不必多禮?！表n遠連忙起身還禮，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她略顯蒼白的面容。這位年輕的寡婦，看來最近過得并不輕松。

“三郎采購五百石谷物何用？”何四娘在對面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

“正是朝廷征調(diào)府兵平定燕地江南之亂，需要制作干糧。”韓遠應道。

何四娘嘴角微揚，“只是不知為何要親自前來？按理說，派個總管來談就是了?！?

韓遠能聽出她話中的試探之意。他輕笑一聲：“實不相瞞，想請四娘給個優(yōu)惠價?！?

“按照慣例九八折?！焙嗡哪镎Z氣平淡。

“四娘，五百石可不是小數(shù)目。”韓遠搖頭，“不如這樣，在九八折基礎上再打個九五折如何？”

何四娘眉頭微蹙：“三郎好算計。”

“生意場上，討價還價是常事。”韓遠不慌不忙地說道，“況且這批糧食我打算現(xiàn)付全款。”

這句話顯然打動了何四娘。她思考片刻，忽然展顏一笑：“好，就依三郎所言。不過這可是特例，還望三郎日后多多照顧何家生意?！?

“那是自然?！表n遠拱手，“五百石粟，每石折算七十八文錢，最終結算總計三十五萬四千八百文。”

“三郎果然算得精細?！焙嗡哪镅壑虚W過一絲贊賞。

“就算個整數(shù)，三十五萬六千文如何？糧到付款?！?

何四娘略作遲疑，還是點頭答應道：“好，我這就安排人送糧?！?

談妥生意后，韓遠告辭離開。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回想著方才的談判。何四娘確實是個精明的商人，在談判時并不會因為是女性就扭扭捏捏，這一點他很欣賞。

不過他也看出了何家的困境。自從何四娘的丈夫去世后，外面就傳出了許多閑言碎語。有說她克夫的，有說她命格不好的，這些封建迷信還是會影響何家的生意。

路過一家酒肆時，韓遠聽到里面幾個酒客正在高談闊論。

“你們聽說了嗎？何家又要嫁女兒了?！?

“哪個何家？是不是那個何四娘？”

“可不就是她。聽說已經(jīng)有人上門提親了?！?

“嘖嘖，也不怕克死第二個男人?！?

“可不是嘛，生在寅時，這種命格最是克夫?！?

韓遠搖搖頭，加快腳步離開。這些人的話讓他心中升起一股不悅。一個人的命運，怎么可能因為出生的時辰就被決定？

回到家中，韓遠立刻召集總管安排接收糧食的事宜。

“去準備車馬，明日一早就去何家取糧?！彼麑偣芊愿赖?，“另外，把庫房收拾出來，要確保糧食存放得當。”

“是，少爺?！笨偣軕曂讼隆?

韓遠走到書房，取出賬本仔細核算。這批糧食的價格確實談得不錯，比市價便宜了不少。如果能和何家建立長期的合作關系，對雙方都有好處。

夜色漸深，他放下賬本，望著窗外的月色出神。

何四娘的處境，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當年父親早逝，母親也是頂著各種閑言碎語把他撫養(yǎng)成人。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對何四娘的遭遇感同身受。

次日一早，韓遠便帶人去何家取糧。

何家的糧倉很大，一排排糧袋整齊地碼放著。何四娘親自監(jiān)督稱重裝車，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顯示出她做生意的一絲不茍。

“四娘，這是銀票。”韓遠將事先準備好的銀票交給她。

何四娘接過銀票，仔細查看后收好：“三郎果然爽快?！?

“四娘也是個痛快人?！表n遠笑道，“以后但凡有糧食生意，我必先考慮何家?！?

何四娘微微一笑：“那就有勞三郎費心了。”

看著裝滿糧食的馬車緩緩駛出何家大門，韓遠心中暗暗打算。這次的交易雖然順利，但他知道何家的處境并不好。那些流言蜚語就像無形的枷鎖，束縛著何四娘的手腳。

也許，他能幫她擺脫這些束縛。不過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把糧食運回去，盡快開始制作干糧。畢竟戰(zhàn)事在即，時間緊迫。

太陽漸漸升高，馬車在官道上緩緩前行，揚起的塵土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芒。這一天的交易，看似簡單，卻暗藏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