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韓家小院里飄出飯菜的香氣。油鹽醬醋的味道混雜著炊煙。

韓遠端著碗，看著對面的老爹。往常這個時候，老爹總會問問他今天做了什么，可今天卻一言不發(fā)，只顧著低頭扒飯。飯桌上安靜得只剩下筷子碰碗的聲響。

“爹。”韓遠放下筷子，試探著開口，“我想在村里辦個私塾。”

“嗯？”老爹抬起頭，眼神有些恍惚。

“不用多大規(guī)模，請兩個先生就夠了。”韓遠繼續(xù)說道，“房子也簡單，用土墻木頂，再加個地暖。咱們村里的孩子也該識幾個字了。”

老爹機械地點點頭，眼神卻飄向了遠處，仿佛心事重重。“是好事。不過...”

“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韓遠察覺到不對勁，放下碗筷。

老爹嘆了口氣，擦了擦嘴：“今天去了趟軍府。”

韓遠心里一緊，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筷子。

“接到調(diào)令了，升為隊正。”老爹的聲音有些沙啞。

韓遠心頭一震。老爹剛從中州戰(zhàn)場回來沒多久，按規(guī)矩還有十個月的休整期。這個時候升職，只能意味著一件事。

“要出征？”

“嗯。”老爹輕輕應了一聲，“這次是云麾府的調(diào)令。”

韓遠握緊了筷子，指節(jié)發(fā)白。云麾府，那就是秦王趙世德的意思。這種調(diào)令，誰也不能違抗。

“岳山叔他們也要去？”

“青龍府三班都要出征，除了值守的一班。”老爹放下碗，聲音低沉，“燕地那邊局勢不好，江寧王他們接連敗仗，秦王要親自出征了。”

韓遠默默算了算，村里能出征的府兵差不多有二十個。

【這一走，村里就剩下老人孩子了。秋收才剛過，冬天就要來了，此時前往戰(zhàn)場...】

“什么時候出發(fā)？”

“十一月初吧，還得準備些日子。”老爹說著，眼神飄向了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糧草要籌集，人馬要集結(jié)，這些都得時間。”

“我愿意幫你走這一趟。”韓遠突然說道。

老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騎馬的技術(shù)還不夠熟練，上什么戰(zhàn)場。再說了，我還沒老到要你代我出征。”

“我現(xiàn)在能連刺三十槍了。”韓遠急切地說道。

“三十槍？”老爹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隨便一個府兵都能刺三五百槍。你這水平，上了戰(zhàn)場就是送死。”

韓遠還想說什么，老爹擺擺手：“家中還有這么多事情要處理，也得有人照看。我這次是跟著秦王去，他用兵如神，不會有事的。”

“當年在幽州城頭從城上摔下來都沒死，在潤州丟了只眼也活下來了。這點小仗，還死不了。”老爹笑著拍拍韓遠的肩膀，眼角的皺紋堆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韓遠看著老爹布滿老繭的手，喉嚨發(fā)緊。這雙手握過多少次刀，揮灑過多少次汗水，卻從未抱怨過一句。

“要準備些什么？”韓遠強壓下心中的酸楚。

“刀槍鎧甲要檢查，弓箭要備足，還得準備些干糧。”老爹掰著手指頭數(shù)，“每人要帶九斗麥飯，兩斗米。”

“還要準備騾馬，帳篷，鐵馬這些。”老爹繼續(xù)說道，眼神漸漸變得專注，“火鉆、鹽袋、碓也都要帶上。”

韓遠點點頭。大唐的府兵雖然要自備裝備，但裝備標準很高。每個人都要有弓箭刀劍，還要準備各種行軍用具。這也是為什么府兵多是富戶子弟。

“爹，你說李叔...”韓遠突然想起一事。

“茂公已經(jīng)撤回青州了。”老爹放下筷子，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要不是秦王及時下令，怕是要吃大虧。就這樣撤退時還跟陳烏鴉打了一仗，損失了八百人。”

韓遠心中一動。歷史軌跡又變了，趙天駿提前撤退，保住了主力。難怪趙世德要提前出征，是要趁著青州還在，盡快平定燕地。

“你也別太擔心。”老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最多三五個月，明年夏天之前就能回來了。”

韓遠看著老爹布滿皺紋的臉，心里滿是擔憂。這位為人淳樸的漢子，為了大唐征戰(zhàn)了大半輩子，本該安享晚年，卻又要重披戰(zhàn)甲。

“我去蒸些麥飯。”韓遠站起身，“其他東西我來準備。”

第二天一早，韓遠就開始忙活起來。先是去了鐵匠鋪，讓劉銅匠給老爹的長槍重新打磨了一遍。又去了皮匠那里，訂了兩雙新靴子。

“韓哥，聽說你爹要出征？”皮匠小趙一邊量尺寸一邊問。

韓遠點點頭：“嗯，十一月初就要走了。”

“這次好像去的人不少。”小趙嘆了口氣，“我爹也接到調(diào)令了。”

韓遠看了看小趙，才二十出頭的年紀，臉上還帶著稚氣。“你爹那邊需要什么幫忙盡管說。”

“多謝韓哥。”小趙笑了笑，“靴子三天后就能做好，我給您送去。”

從皮匠鋪出來，韓遠又去了糧鋪。九斗麥飯，兩斗米，這些都得提前準備好。

“韓家小哥。”糧鋪掌柜的迎了上來，“聽說令尊要出征？”

“是啊。”韓遠點點頭，“來買些糧食。”

“這就給您準備。”掌柜的轉(zhuǎn)身吩咐伙計，“把上等的麥子拿出來。”

韓遠正要說話，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嘩。他走出鋪子，只見街上一群人圍著什么。

“怎么回事？”韓遠問旁邊的人。

“陳家的老二喝醉了，在鬧事。”那人搖搖頭，“說是不想去當兵。”

韓遠皺了皺眉，擠進人群。只見陳夏躺在地上，滿身酒氣，嘴里還在嘟囔著什么。

“不去...我不去...”陳夏抱著酒壇子，“憑什么讓我去送死...”

韓遠嘆了口氣，走上前去。“二哥，起來吧，地上涼。”

陳夏抬頭看了看他，眼神迷離：“韓遠？你爹也要去吧？你怎么不攔著他？”

韓遠沒說話，只是伸手要扶他。

“你知道嗎？”陳夏突然抓住他的手，“上次我爹就是在戰(zhàn)場上沒回來的...現(xiàn)在他們又要我去...”

韓遠心里一緊。陳夏的父親是去年在中州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的，他記得很清楚。當時送回來的只有一面沾血的戰(zhàn)旗。

“二哥...”

“我不去！”陳夏突然大吼一聲，“我不想死！”

周圍的人群議論紛紛。韓遠環(huán)顧四周，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岳山叔的兒子，李四家的老大，都是這次要出征的。他們的眼中都帶著復雜的神色。

“行了，都散了吧。”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韓遠抬頭，看到是村里的岳山叔。

“陳夏這孩子，從他爹走了就這樣。”岳山叔嘆了口氣，“韓哥，你先回去吧，這里我來處理。”

韓遠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不少人家都在忙活。有的在檢查武器，有的在準備干糧，還有的在修補鎧甲。

整個村子似乎都籠罩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中。

回到家，韓遠看到老爹正在院子里擦拭長槍。陽光下，槍尖寒光閃閃。

“爹。”

“回來了？”老爹頭也不抬，繼續(xù)擦著槍。

韓遠走過去，蹲在老爹身邊。“爹，你說這仗得打多久？”

老爹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了看天空。“說不準。不過秦王親自出馬，應該不會太久。”

“要是...”韓遠欲言又止。

“放心吧。”老爹拍拍他的肩膀，“我答應過你娘，要看著你成家立業(y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