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辰接過豆子，目光在盧氏臉上停留片刻。見母親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她便轉(zhuǎn)身蹲到了門后的角落里，咯嘣咯嘣地嚼起豆子來。

老陸頭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老三媳婦啊，今夜這事兒，各房的態(tài)度你都瞅見了。老三這個事兒啊，有點難辦啊！”

盧氏低著頭，目光落在自己那雙破舊的鞋子上，不敢抬眼看公爹。

“我這五個兒子里面，打理農(nóng)活這塊，就數(shù)老三最在行，又肯干。”老陸頭的聲音低沉下來，“如今他垮下了，對咱老陸家，真是那桌子鋸掉了一條腿呀！我和你娘，都一把年紀，這往后還指靠著你們來供養(yǎng)，你們這……哎！”

“是我們不孝……”盧氏低低地說道，心里愧疚得很。她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和星兒爹的命不好，攤上這樣的事情。

“哎，甭說那話，你和老三，都是好孩子，懂孝道的好孩子啊！”老陸頭擺擺手，話鋒一轉(zhuǎn)，“老三這腿，還得治，咱不能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就這么廢了，我和你娘，將來還指靠著你們來養(yǎng)老呢！”

盧氏眼里閃過一絲希望，卻又迅速黯淡下去。“可是，大哥二哥他們……”她欲言又止，聲音里帶著幾分猶豫。

“就是為這，我和你娘才留你下來說話。”老陸頭嘆了口氣，“兒大不由娘，這家大了，人多了，各房都有自個的算盤，你爹我雖說是一家之主，也不能蠻橫著來。再說了，你二哥他的話是刻薄了些，可細想來，也還是在理的。老三這腿，風(fēng)險太大，指不定錢財投進去，到頭來雙手一場空，咱是鄉(xiāng)下人家，過的是土里刨食的苦哈哈日子，賭不起啊！”

盧氏心里一沉，眼中浮現(xiàn)出迷惘的神色。她不明白公爹到底想說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

陸星辰蹲在門后，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她看似在專注地嚼著豆子，實則心思早已飛到了九霄云外。

只聽老陸頭又嘆了一口氣，聲音里帶著幾分無奈：“我和你娘合計了下，等這幾日把田里的稻谷收攏進倉，就去把隔壁村的趙婆子請過來，你把辰丫頭好好洗洗，換身衣裳，梳個頭，哄她像今夜這樣不要犯怪……”

“爹，您要把辰丫頭賣給人伢子？”盧氏猛地抬起頭，聲音里帶著驚慌和不可置信。

門后的陸星辰聽到這話，心里一驚，差點咬到舌頭。她回想起家庭會議上老陸頭說的那些話，心里暗暗冷笑。沒想到這老家伙打的是賣她的主意！

老陸頭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咬著旱煙竿子，目光復(fù)雜地看向門外。

尹氏見狀，冷哼一聲，目光陰冷地掃向門后的陸星辰。“不賣了辰丫頭，咱拿什么去給老三治腿？你還真讓一大家子陪著你們?nèi)咳ズ任鞅憋L(fēng)啊？不就一個丫頭片子嘛，養(yǎng)在家里也是浪費口糧，賣了兌換點銀錢給她爹治腿，也算你們沒白養(yǎng)她一場！”

盧氏張了張嘴，想說星兒已經(jīng)不傻了，可以幫襯家里干活。可就在這時，門后突然傳來幾聲怪異的笑聲。

大家扭頭一看，只見陸星辰坐在地上，正摳著腳邊的泥玩耍得正歡。她嘴巴周圍還留著一圈沒有嚼爛的豆子沫子，和口水鼻涕混在一起，看起來頗為不堪。

尹氏厭惡地捂住口鼻，眉頭緊皺。盧氏正要上前，卻見女兒朝她暗暗眨了眨眼。

母女倆心有靈犀，盧氏頓時明白了女兒的用意。她忙對公婆說道：“爹，娘，你們都瞅見了，星兒是個癡傻的孩子，容貌也不出眾，啥啥都不行啊，誰家要一個買回去只會吃閑飯的主兒呢？再說那趙婆子來咱家前勢必要去村里打聽，紙包不住火，咱還是別動那個心思了……”

屋里陷入一陣沉默。老陸頭和尹氏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為難。陸星辰蹲在門后，心里盤算著該如何在這個家立足。

夜?jié)u深，院子里傳來幾聲犬吠。屋內(nèi)的氣氛越發(fā)凝重，誰也不愿先開口。

老陸頭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角落里的陸星辰身上。那丫頭正傻笑著摳泥巴，渾然不知自己已成為眾人討論的焦點。

盧氏站在一旁，暗自慶幸沒有透露星兒已經(jīng)清醒的秘密，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老三媳婦說的也在理。”老陸頭緩緩開口，“辰丫頭這樣兒，怕是沒人要啊......”

陸星辰聽到這話，心中一陣苦笑。宿主爺爺?shù)脑u價，還真是中肯啊。

尹氏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好貨好賣，賤貨賤賣。后面山坳坳里那些揭不開鍋的村子，兄弟好幾個共一個媳婦的一抓一大把。辰丫頭再傻再丑，好歹是蹲著撒尿的吧？”

老陸頭不吱聲了，默許了尹氏的話。他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煙，煙霧繚繞中，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

盧氏臉色瞬間慘白，她噗通一聲跪在床前，哭喊道：“爹，娘，求求你們別賣星兒，她才十二歲啊......”

“都胖成那樣了，還沒長開？你眼瞎吧你？”尹氏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爹，娘，你們要賣就賣我吧，留下星兒......”盧氏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fā)出砰砰的響聲。

尹氏翻了個白眼，啐了一口：“沒大沒小的東西，在這個家我和你爹說了算，哪輪到你指手畫腳？再說把你賣了，誰來服侍老三？誰來拉扯我兩個大孫子？”

盧氏頓了下，卻沒有起身，繼續(xù)磕頭。一聲聲，清脆響亮，仿佛要把所有的絕望都傾注其中。

老陸頭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尹氏臉上也猙獰了幾分。就在這時，從門口的角落里突然蹦跳著沖過來一個巨大的黑影。

尹氏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個又傻又胖的辰丫頭么？正要開口喝罵，突然只見面前的辰丫頭抬了下手，兩把散發(fā)著腥臭味的泥巴就拍在了尹氏的兩邊臉上，發(fā)出“啪嗒”一聲脆響！

“奶、吃、粑粑，嘿嘿......”陸星辰傻笑著，口水順著嘴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