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是陳心?那是誰將我封印在這里的?”
老僧人的骨子中噴出絲絲劍氣,渾濁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晰。
秦真不知道。
老僧人笑了:
“我是離山叛徒陳心,即便是離山部分的內門長老的都不是我對手,我是靈山大雷音寺劍心侍者,早已凝聚大神通,世上有幾人可以將我封印在這里?”
他如枯木般的面容,在聽到這句話,竟然有逢春的跡象,咯咯咯笑了半天。
幽暗的石室中,忽有冷風起,吹動衣角,鉆進肉體,每一道都是一把利刃,刺進秦真的身體中,將骨頭切割。
宋靜竹與張明苦想動,但是不知為何就連思想都被凍結了,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難不成……你的意思是說,是我自己將自己封印在這里了?”
老僧人目光中燃燒著火焰,只要秦真不給個合理的說法,根本不可能離開這里。
秦真站在那里好半天,元神就像是被人攔腰斬斷,剩下兩截的身子倒在血河中,他張嘴欲說,喉嚨處卻仿佛有大山卡住,啞口無言。
心中憤憤不已。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佛門中人,沒想到出招竟是如此。
瞅這模樣非要讓他說個所以然,可將他的身體壓住,說不出一句話。
“阿彌陀佛。”
老僧人低下頭,眼中帶著慈悲,余光中透露著絲絲的不屑。
“施主,貧僧捫心自問,沒有過得罪于你,為何要將這天大的冤枉于我之身?”
秦真抬頭,對上老僧人的雙眼,下一刻忽然有兩行血水在眸中落下。
狂風大起,置身于黑暗中,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四處無路可循,唯有正前方的佛像屹立。
“眼不見,心不應,口不得出,施主已然明悟。”
老僧人豁然開朗,雙掌合十,對著宋靜竹行禮,再看向張明苦,一臉悲痛。
“阿彌陀佛,張施主,貴宗劍修已參禪,靈臺明悟,恐不多時便……”
張明苦學著王玄云,對老僧人罵道:“便你嗎個蛋!”
老僧人也不惱,反而是笑道:
“施主修道之心穩固,一身天賦著實驚人,下次再見,恐怕已經凝聚神通了,貧道在這里提前祝賀大師突破先天,超凡脫俗,成一道之師了。”
張明苦還要繼續怒罵,可也不和秦真變得一樣了。
無論怎么努力都說不出一個字,在他的眼中冒出了一卷卷符箓,每次意念動起,便會有符箓光芒閃爍,將意念撕毀,重回原先樣貌。
老僧人笑容更盛,瘦小可見白骨的身子站了起來,在瞬間,腳下一朵朵金光閃爍,化作璀璨而又圣潔的花朵。
沒有任何可以抵抗的能力,即便是過去了三百年,這位昔日的佛門高僧實力依舊不是他們可以相比的。
老僧人并無殺心,否則別說是他們,即便是那三頭先天境界巔峰的妖獸,都會在他口中的一字一句被焚燒殆盡。
這便是佛門高僧,金口玉言,如此神通早已傍身,固而又有閉口禪一說,正是為了應對如此偉力的自我限制。
“施主劍道不俗,今日拜我門下,賜劍仕之位,正好與陳心一般無二。”
老僧人笑著,卻是十分陰險。
秦真沒有動搖,每一個金字都砸在他的心上,要將那一顆劍心砸入凡塵。
這無關境界,而是普渡!
強行普渡!
不管愿不愿意,以大手段,將其強行皈依佛門!
宋靜竹微微挑眉,右手挑了玉琴的一根弦。
咚!
只聽這一道刺耳的聲音,老僧人雙耳流出鮮血,癱倒在地,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宋靜竹血色煞白,體內的靈力清空,沒有任何停滯,直接將玉琴縮小,握在手中,隨后再次掏出那個破虛石。
這次,她沒有用靈力激活,而是將其捏碎。
伴隨著破妄石的崩塌,被困在幻境中的秦真恢復了心神,佛門的束縛將他的靈魂綁住。
臨走之前,他手持長劍,對準前方的那座佛像立劈而下。
刷的一下,所謂神像被分開兩半,不過并沒有倒地,而是化作了一個又一個沒有面容的老鼠,在雨水中大街小巷四處逃竄。
劍氣在貫穿佛像,一枚散發著劍氣的劍丸掉落。
秦真將其裝好,頓時視線清醒,身前只有的老僧人已然昏闕。
張明苦還愣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還不等他有任何動作,便被秦真拉走,朝著外面逃跑。
“剛才發生了什么?我們不是聆聽那位被陳心鎮壓的佛門大僧人的道義嗎?”
在原來逃跑的途中,張明苦有些木然,本來呆滯的面容,因為這次元神碰撞,變得更加不靈活了。
秦真冷聲說道:“什么被陳心鎮壓,他就是陳心!”
“為何?”
宋靜竹問道,就連她也不知道秦真究竟是如何認出這個老僧人是陳心的。
兩人隔了三百年,根本沒有過接觸,相反她對于陳心的了解還在秦真之上。
就連她都沒有看出來,秦真是如何看出來的。
雖然老僧人不斷否認自己是陳心,可情緒不會說謊,在被道明真相,明顯已經慌了神,要不然也不能這樣。
秦真說道:“你們忘了我看過他的日記嗎?”
現如今那本日記也還在他的身上。
宋靜竹不解:“那究竟是誰將陳心封印在那里的?難不成真是他自己?”
秦真搖頭,這就不得而知了。
日記中最后記載的時候,陳心已經認不出來自己到底是誰了。
現在這副模樣,極有可能就是封印他的那個老僧人的樣貌,在被封印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所以就把自己當作了老僧人。
不過這些也都是猜測。
如今當務之急還是逃出這里,要是等到陳心反應過來,他們三個都跑不了。
即便是三百年風花雪月,春去秋來,都沒有將陳心的修為徹底磨滅。
按照陳心自己口中所說,對方極有可能是像是王英風那種存在的存在,實力超然。
不多時,秦真三人總算是逃出了這個洞天。
他們沒有掉以輕心,紛紛朝著來時的那個森林中跑去,里面的沼澤是先天的隱匿陣法。
即便是先天巔峰的劍龍等都看不出來任何破綻,更何況是現在修為已經被磨損了的陳心。
……
……
洞天石室內,陳心緩緩睜開雙眼,一抹森然的劍氣在周邊打轉,看著洞天逃出去的三人,冷笑道:
“兩個離山的學徒,還有一個居然是廬陽宋氏的嫡系血脈,有點意思。”
陳心在被玉琴打的頭昏眼花,被佛道壓制的劍心再次綻放,明悟了劍道。
三百年苦坐,如今出世,已然走出了佛門的第二世。
他覺得不痛快,想要抖露劍氣,將這片空間斬斷。
只是想到這里是龍修山,天知道這片空間勾連在了哪里,要是真的指向了龍修山深處,或者離山之中,那不就純粹找死呢嗎?
陳心只好壓制住那股風雨欲來的情緒,如同一把尚未出鞘的寶劍,他在石室中起身,手中浮現出了青色紋路的本命飛劍。
僅僅邁出了一步,頓時天旋地轉,劍光飛舞,橫跨大千山河,乾坤流轉顛倒,僅僅只是一步便離開了這座洞天。
“還要多謝謝你,來自離山的劍修,斬了我的佛心。”
轟!
在陳心雙腳離開洞天之后,這座不見多高的山峰,連帶湍急如雷霆般轟鳴的瀑布,全部分為兩半。
雨水散落,滾滾巨石垂落人間,在他的四周轟鳴。
三尺之外,劍氣涌現,比瀑布還要寬大不知多少,比森林還要廣袤,比高峰還要高,似乎可以碾碎世間的一切。
即便是那處天然形成的洞天開始坍塌,落在無盡的虛空當中。
唯有劍意長存。
……
……
沼澤當中。
秦真三人大口喘著氣,他們的靈力已經耗盡了,身體也負荷了。
即便是吞下丹藥也會被那磅礴的藥力吞噬。
誰也沒想到,那處洞天之中居然會封印這等存在。
三百年前的劍道領域大師。
就在這時,有個道人從不遠處走來。
這位道人身著一襲深藍色粗布道袍,衣料略顯陳舊卻漿洗得干凈,衣襟以交領右衽的形制系結,腰間束一條素色布帶,寬大的袖口因常年風吹日曬而微微泛白,下擺處隱約可見褪色的八卦紋刺繡。
他木簪束成道髻,發間摻雜幾縷銀絲,鬢角略微散亂,透露出常年云游的隨性,額前幾道皺紋如刻痕般深邃,與清瘦的面龐相襯,顯露出沉思苦修的氣質。
道人的下頜中蓄著疏朗的山羊須,夾雜灰白,修剪得齊整卻不過分講究,雙眉斜飛入鬢,眉梢略帶風霜,眼神沉靜如深潭,仿佛能洞悉世間因果。
他左手一柄老舊麈尾拂塵,柄身磨得油亮,尾鬃已稀疏泛黃,卻始終不離身,似乎象征掃除心塵的修行,于腰間懸一枚黃銅八卦鏡,鏡緣生著銅綠,另掛一只朱漆葫蘆,隱約散出草藥清香。
腳踏芒鞋,鞋底不沾著山間泥濘,步履卻輕盈穩健,仿佛踏云而行。
見到眼前之人,秦真三人心里一顫。
這個中年道士看著像是個正常不能再正常的普通人,可這里是龍修山!
即便是先天之上的修行者都可能會死的禁地!
怎么可能會有一個普普通通的道士在這呢?
秦真覺得這個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仿佛就在不久前看到一樣,連忙勸道:
“這位道長,還請速速離開,有一個劍道很高的人,想要殺我們!”
中年道士捋了捋下顎的胡須,微笑道:
“劍道很高?可有我高?”
秦真愣住了,沒有見過陳心,根本不知道此人有多強。
陳心要殺的是他們,應該不會禍及他人,畢竟曾經也是入過佛門的人,想必不會隨意殺生。
宋靜竹一言不發,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之人。
中年道士看了一眼宋靜竹,有些意外道:“我早已不在世間多年,你這小女娃是如何認出來的?”
這是秦真第一次見到宋靜竹面露敬畏,即便是離山內門長老王英風,即便是三百年前的劍道大師陳心。
這位來自廬陽宋氏的大小姐,都是漫不經心,一臉無所謂,在其看來不值一提。
但是,在看到這個中年道士的第一眼,宋靜竹居然不在像之前那般清冷。
下一刻,宋靜竹行禮道:“廬陽宋氏宋靜竹,見過劉園主。”
園主?
這是什么稱呼?
秦真與張明苦兩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劉園主點點頭,揮了揮手,隨后再次看向秦真笑道:
“無須多禮,這次還是要多虧了這位小友,要不然還不知道過去多久才能見到這一劍。”
老道人很開心,并且是很久都沒有這樣發自內心的這樣大笑了。
他的笑聲很大,似乎響徹了整個龍修山,穿過了這片森林。
秦真臉色一白,想要制止,要是被陳心知道的話……
劉園主笑道:
“在你們剛進入龍修山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你們,尤其是你,幾十年了,你是第一個可以看到這座劍山的人了。”
宋靜竹連忙問道:“劉園主,龍修山那座劍山莫非真的存在?”
劉園主說道:“自然存在。”
宋靜竹看向了秦真,眼神中越發欣賞。
只是這樣的眼神,在秦真看來極為難受,無論他怎么說,宋靜竹就是不相信,認為都是幻境。
可在這個園主之人口上得知,沒有任何猶豫。
兩人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宋靜竹卻是出奇的相信對面。
秦真突然想到,他當時在看到劍山的最后一刻,隱隱約約從里面看到了一道黑影在山上尋覓著什么。
突然,在他們來時的那座山峰那邊,傳出了巨響。
秦真循聲看去,這不知多高的山峰斷成了兩截!
緊接著,一抹超越了所有思想的劍光而來。
先天陣法根本不管用,頃刻間就鎖定了幾人的位置。
隨后,天地寂靜。
意志被凍結了,在這一劍下,世間的一切變的無比渺小。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中年道士揮了揮手,這道劍光便散去了。
恍惚間,聽到咔的一聲,一柄青色飛劍應聲斷裂。
連帶著朝此處而來的陳心一同停下。
那瞬間,世間的靈力都被人抽空了。
“誰?你是誰!?”
陳心全身是血,看著那漫不經心的老者嘶吼。
在看清后,他不可思議的發出驚恐的聲音。
“道家東仙園福地之主!委羽道主!你怎么可能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