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到最后一頁,上面寫著最后一句以鮮血為墨,手指為筆的一行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跡。
“我是誰?”
“我是誰?”
“我是……西天靈山的劍心侍者?”
“不!我是陳心,是離山……”
“不對!不對!我?我究竟是誰?!”
這些字跡每一個都有著靈性,哪怕是隔著書卷上,都仿佛會有一句句嘶啞聲在腦海中乍現。
秦真情不自禁的揉了揉腦袋,血色的字跡就像是一把世間最為鋒利的飛劍,在他的元神之中反復貫穿,而他自己卻無能為力。
終于,在最后一個字讀完之后,噗的一聲,在秦真嘴里吐出一口鮮血。
一旁爭論的兩人在見到這一幕,連忙問道。
“秦真你沒事吧?”
秦真搖頭,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眸中閃爍著一抹劍光,咧嘴笑道:
“這每一字的血跡中,都有著劍意顯現,這位名叫陳心的劍修,無論他是離山的叛徒,還是佛門的劍仕,都不得不承認,此人在劍道領域走的極遠,甚至成為了一道大師!”
宋靜竹沉默,盯著秦真的雙眼,忍不住感嘆。
“你這劍道天賦真是可怕,僅僅只是見到這一封日記,居然可以看出其中的劍道意志。”
“這也要得益于陳心的劍術高超,要不是尋常劍修,即便是用劍雕刻也達不到這種程度。”
秦真沉聲應道。
若是之前的他,絕對會欣欣然坦誠的接受,可是在知道自己身前有一座高山,對于這樣的夸贊有些麻木空洞。
張明苦不懂,不過還是在一旁說道:
“秦真的天賦有目共睹,對于他來說這不算什么,一個有著通天志向的人,已經不會對于這等夸贊起了興致。”
宋靜竹什么也沒有說。
一個修行者有著志向是好的,但若是那個目標太高的話就不好了。
人活一世,是需要做些什么的,而不是只靠一個目標。
秦真拿出了一粒丹藥,開始調息,想要盡快將這道劍傷復原。
畢竟這里不是離山,沒有姬禮的保護,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
沒過多久,這枚丹藥的靈力便被秦真消化完畢。
這枚丹藥的品質不高,甚至連湊合都比較牽強。
秦真吐出一口濁氣,就在想要起身,跟兩人說離開的時候,忽然發現日記原來的地方有一個暗格。
“你們說,這處暗格通向何處,究竟是何人打造?不會是那位陳心吧?”
宋靜竹說道:“有可能,最后的兩個石碑正好對應了他的前半生與后半生,并且在這里還找到了他的日記,就是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這時,張明苦突然插了一嘴:
“你們說,這會不會是一個封印?”
秦真想到先前那封日記,即便是當時季明影給他的那張由霞云峰峰主寫的小紙條,都沒有給他帶來如此感受,并且相差甚遠。
“有可能,但是希望不大,陳心在成為劍心侍者修為高深,誰也不知道究竟到了哪一步,要是真的還活著的話,當今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
宋靜竹說道:
“不一定,這個世間有不少可以停滯自身歲月,得以長活的法術,而佛門更是精通,一位得道高僧甚至輪回數世,才證得道果,壽元相當漫長,可以說都是群老烏龜。”
秦真將日記翻到前面,一個從后天境界的小修士,到了可以聞名天下的劍仙,最后墮入佛門,從驕狂變的越來越收斂。
到了臨死之際,居然還不知道自己是誰,簡直不像個人!
“一個人的變化……真的會如此之大嗎?”
他真的不明白,為什么事情的發展這么不好,明明是被上蒼眷顧的人,可最后卻又淪落如此地步。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道理很簡單,但想要講明白很難很難,哪怕是儒家的賢人君子在這里,都無法說清究竟是為什么。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屬于自己的答案。
這是教導不出來的,需要去實踐,去用身體去感受,去用一次次的行動,去見證,去參與,投入其中。
良久,秦真緩緩抬起頭,有些茫然。
或許在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是卻說不出口,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順理成章的說服自己。
“你們這是怎么了?打起精神來,萬一這暗格的背后有著天大的機緣呢?”
秦真看著因為他陷入沉思的兩人,笑著說道。
說罷,本命飛劍已經在他的手中浮現。
宋靜竹抱著玉琴,站在他的身后。
張明苦拿出了十多種符箓,有進攻的,有防御的,有逃跑的……
秦真見到他們已經準備好,在將日記收好,便用劍鞘插在了暗格上。
轟!
在劍鞘與暗格相碰撞的時候,兩個石碑瞬間坍塌,洞天內本來封閉的石磚開始散落,顯露出了一個封閉的石室。
石室很小,與他們進入洞天時候見到的場景都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個人。
那個人身上穿著破舊的僧袍,滿身都是塵埃泥土,靠在石室的石壁中,像是幾百年都沒有動過。
似乎是因為聽到久違的聲音,這個人終于找到了可以動的感覺,無意識的抬起頭。
這是一個已經老的不像樣的僧人,一雙眼睛泛白,見不到神采,豁然已經瞎了。
雖然瞎了,可那雙眼睛卻是精準無誤的鎖定在了秦真的身上。
他張了張嘴,好半天都沒有任何聲響發出來。
僧人最后閉上了嘴巴,躺在石壁上,血肉已經沒有了顏色,渾身上下的生機都已經散去,就連附著在身體中的靈力都已經破散了。
尋常人,哪怕是先天之上的修行者都會死,而這個僧人卻是還不可思議的活著。
“你是陳心?”
秦真手持本命飛劍,將宋靜竹與張明苦兩人護在身后。
僧人開始了有了呼吸,在幾口像是溺水人的大聲喘氣之后,白色的肉體開始轉變回正常的血色。
“我是誰?我是……陳心?”
老僧如同鬼一般的容顏開始扭曲,咯咯咯了半天,隨后身體開始抽搐,用著詭異的聲音從嘴縫中吞吐。
“我要是他的話,怎么可能會在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我要是他的話,怎么可能會陷入如此境地?”
聽到這句話,秦真心里一顫。
一位僧人?
并且對陳心如此痛恨?
莫非此人是被陳心封印在這里的?
秦真問道:“你不是陳心,那你是誰?”
僧人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了一旁手拿符箓的張明苦,咧嘴笑道:
“你是離山的人。”
張明苦說道:“他也是離山的人。”
僧人順著張明苦手指的方向看去,于是搖了搖頭。
“你是說那個劍修?他不是離山的人。”
張明苦挑眉,不過什么也沒有說。
秦真問道:“你憑什么說我不是離山的人?”
僧人說道:“對啊?你為什么不是離山的人?不如你拿出個證據,讓我看看你是不是離山的人。”
秦真語塞,他還真沒有可以象征自己是離山身份的象征,要是有的話,那也只會是功法。
僧人如褶皺的臉,擠出了一道笑容:“你看吧?你自己都拿不出自己是離山人的證明。”
剎那間,秦真的身后浮現出了太陽與月亮的虛影,一抹抹星光在他的腦門顯化。
“既然陳心殺不了你,只能封印,想要你的修為極高,應該可以看出這是離山霞云峰的《陰符經》,這足以證明我是離山的人了吧?”
僧人沉默了好久,嘆氣道:
“劍心通明啊!與劍心侍者一樣啊!就連叛出離山的經歷都一樣!”
“這便是所謂的因果輪回嗎?自離山那位掌教至尊拔劍向天化道后,離山再也沒有過一位可以走到頂峰的劍修了。”
“也是,這么久了,陳心死了,又一次輪回已經到來,就像佛祖曾言:‘貪欲、嗔恚及愚癡,皆悉緣我根本而生。又此三毒,是諸苦因,猶如種子能生于芽,眾生以是輪回三有’。”
眾生于六道中猶如車輪旋轉,循環不已,流轉無窮。眾生由惑業之因貪、嗔、癡三毒而招感三界、六道的生死輪轉,恰如車輪的回轉,永無止盡,故稱輪回。
秦真不信,直接說道:“那佛祖死了沒有?”
這句話將老僧人問住了。
“既然佛祖都死了,你怎么覺得他說的是對的?”
“佛祖早已修為通天,他說的話便是真理,是指引……”
“不要說這些,他是不是死了?他自己都失敗了,你怎么知道這是正確的?”
是啊!
佛祖自己都死了啊!
他說了這么多話,很多都是自己的理論,世間真正是這樣的嗎?
就連佛祖都不知道,他一個小小的僧人又怎么可能會知道呢?
老僧人說道:“你們很像,甚至對我態度也很像,即便是現在沒有判出離山,將來也會有。”
秦真嘖嘖兩聲,不想再與老僧人計較,看對方這模樣,要是他不把佛祖打過的話,一輩子都不可能相信他說的話。
至于能不能打得過另說,反正他現在還活著,那就足夠了。
秦真問道:“陳心為什么要封印你?難不成因為你話多?”
老僧人想了想:“可能是因為這點吧?”
秦真有些無語:“你都被他封印了幾百年,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么?”
聽到幾百年這個字眼,老僧人明顯愣了一下。
他一開始只是以為這個世間只過去了幾十年,但沒想到居然過了如此之久。
如今這個世界的修行者的壽命確實太少了。
即便是幾十年的時光都令人覺得匆匆,更何況是幾百年這個天文數字了。
老僧人這時忽然想到:“陳心已經入魔了。”
入魔?
這是秦真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他問道。
“走火入魔?”
老僧人否定了:“是去修魔了。”
秦真問道:“何為魔?”
老僧人說道:“魔便是魔。”
宋靜竹這個時候解釋道:
“在佛門看來,所謂的旁門左道便是魔道,是需要被佛祖的光輝照耀下,投入佛門的懷抱,下一世才能進入真正的世界,如今肉體所在的不過是苦海人間,若不如此,永遠到不了彼岸。”
老僧人那沒有任何力量的肉體動了動,想要起身,卻發現動彈不得分毫,一臉愧疚的看向了宋靜竹苦笑一聲。
“不知是哪位菩薩托生至此,小僧……呃,有禮了。”
宋靜竹沒有搭理老僧人。
老僧人也不覺得尷尬,那雙瞎了的眼睛中似乎有劍光閃爍。
秦真見到老僧人看赤裸裸的目光,冷聲道:
“你的眼睛是被劍光閃瞎的,你究竟看了什么,陳心要將你的眼睛閃瞎?”
老僧人被打斷,明顯是帶了幾分火氣,怒聲道:
“你個離經叛道的小娃娃,先前不是剛說過嗎?我見到劍心侍者入魔,他可能是怕我宣傳出去,所以才閃瞎了我的眼睛,將我封印在這里。”
秦真搖了搖頭,他目光如炬,手中的本命飛劍有劍氣若隱若現,在房間中開始擴散。
“這不合理,天下地方這么大,為何事龍修山?偏偏是龍修山?”
老僧人在感受到劍氣,開始哭訴了起來:“菩薩!菩薩!您坐下的劍仕好生無禮!”
宋靜竹有煩了,清冷的面容中露出厭惡,聲音中帶著殺意。
“閉嘴。”
聽到這兩個字,老僧人嗚嗚了起來,一點也沒有佛門高僧的樣子,反倒像是個老乞丐在沒有討到東西,還被人痛打一頓的感覺。
秦真再次問道:“你是誰?”
“我哪里知道我是誰?”老僧人氣笑了。
這句話對方問了好幾次,沒完沒了,他都說了不知道自己是誰,對方還要一直問。
“你自己都說了幾百年時間過去了,我要是還能記得那才是神了。”
在他說完,頓時,石室內的劍風變的凜冽,朝著老僧人逼去。
宋靜竹與張明苦大驚。
他們沒有想到秦真居然會對這個修為極高的老僧人動手。
下一刻,在老僧人的身上同樣散發了劍氣。
并且與秦真散發的這道劍氣根出同源。
但這劍氣卻要比秦真高上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