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馬蹄聲連連，大地震動，打亂了書院內學徒們的思緒。
秦真倚靠在墻的一角，在聽到外面嘈嘈切切的聲音，下了樓。
這些學徒不解，想要詢問姬禮發生了什么，可是找了半天卻沒有任何蹤跡。
誰也不知道姬禮去了哪里，就好像突然消失了般。
“你們說……會不會大晉的官兵來了？我聽說不久前，一位七品知縣就在縣中被人殺了，很有可能懷疑是我們離山之人做的。”
有學徒看了看在場的學徒，忍不住猜測。
“不可能！如今大晉都自身難保了，一個小小的知縣罷了，哪里用的上調動軍隊？況且，死了死就死了唄，這是在離山境內！莫要說是知縣了，即便是皇帝來了也不行！”
“噓……別讓聽到了，千萬不要忘了，我們離山不站腳，互不相幫，要是被有心之人聽到，可就不好了……”
“怕什么？這軍隊如此興師動眾，分明是不將我們離山放在眼里！”
“……”
秦真聽著議論紛紛的諸多學徒搖了搖頭。
他們都將離山當作了自己的家，對于這些騎馬在離山境內大搖大擺的軍隊是對他們的挑釁。
他們還年幼，最年長不過十四歲，生在這里，長在這里，修行在這里。
早已經與離山融為一體了。
可是，從始至終他們都未曾進入過離山的大門，一直都在外圍，這個被散養，不被重視的地方。
就算是死了，離山也不會在意，也不會追究，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學徒罷了。
沒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動手，也僅僅只是因為離山的那些人認為，這是受到了一種挑釁，對于離山的不尊敬。
就像是眼前的這些少年們一樣，他們就是這樣想的。
無論這個軍隊要做什么，和他們有什么關系，或許就只是過去，便惹得他們喋喋不休。
秦真推開了藏書館的木門，沒有人發現他的動作。
在他剛剛走出藏書館后，有一道悅耳的聲音在二樓的窗戶那里傳來。
“你要去哪？”
秦真尋聲看去。
月光下，宋靜竹左手撐著那無暇的臉，右手拿著一根小筆，額旁的秀發被微風吹拂，透露出了少女清冷的容顏。
“這馬蹄聲不對勁，很慌忙，不像是訓練有序的軍隊。”秦真張了張嘴：“我想去看看。”
“好。”
說完，少女放下了手中的筆，從二樓的窗戶跳了下來，安穩的落在地上，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她看著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秦真笑道：“愣著做什么，走啊？”
“你要去？”秦真問道。
“怕你像上次那樣，根本不顧大局就將那位知縣殺了一樣，我要去監督你。”宋靜竹一臉認真的說道。
“我不會。”秦真回復，不過轉而又說道：“若是你想跟著，那便跟著吧！”
宋靜竹清冷的表情中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沒有回應，就跟在他的身后。
不多時，兩人便走出了秋實書院。
……
……
此時的藏書館里面還在爭吵。
張明苦覺得自己頭都大了，兩個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實在忍受不住，悄咪咪的上了二樓，在見到無人之后，心里不知怎地出了一個新的想法。
輕輕用力，一躍而出，離開了藏書館。
就在他想要拿出一道符箓，跟上兩人的時候，一個老人笑呵呵的朝著他招了招手。
老人的身邊是個少女，她就站在那里，穿的雖然很樸素，可是那股氣息卻令人想要低下頭去膜拜。
這便是秦真三人在抱石縣知縣府里，書信中寫的那位，一位自皇宮而來的貴人。
老人便是消失許久的姬禮，他消失的這段時間，便是將這位貴人帶到了這里。
此時，他就在竹林中，半蹲著身子，喂著魚兒。
“院長，您……”
不等張明苦說完，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堆出笑容，指著天上的月亮，又指了指池中的魚兒，示意不要說話，不要離開，既然不想要看書了，那就來陪陪我吧！
張明苦有些木訥，一開始沒明白含義，但也不傻，一句話也沒說，同樣也蹲在了水池的身前。
……
……
秋實書院的旁邊是一條河，沿著河水的方向行走，沒過多久，秦真和宋靜竹便來到了一個小村莊前。
小村莊十分安靜，在山腳下，從河水旁建立。
兩人走了進去，每間屋子中都有微弱的燈光在閃爍，微弱的聲音在房間中時不時響起。
顯然，這馬蹄聲也將他們吵醒了。
夜晚的風很冷，在大地震動之后，顯得人心悠悠。
這時，秦真注意到了一個七八歲大小的少年，他兩手環住大腿，將頭掩埋在雙膝之中。
他記得這人，在今天剛剛抵達求實書院的時候，就是這個小孩與別人介紹他們的身份。
秦真來到了他的身前，輕聲問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了？怎么不還不去睡覺？”
“不要你管！”少年抬起頭，本能的對著聲音來源喊去，在見到是秦真之后，支支吾吾半天，猛然注意到對方腰間懸掛的劍柄，于是學著書上的動作，行抱拳禮，嚴肅道：
“見過少俠。”
秦真有些意外，這還是他第一次被人叫做少俠，這位在書院跟著姬禮念書的少年，沒有去行儒生的禮，反而像是那些行走江湖人的抱拳禮。
“我還沒入江湖，當不得少俠。”
“你看著比我大不了多少，所以是少，你有劍，在聽到馬蹄聲后來到這里，所以是俠。”
少年認這個理，書中說過，遇到事情，敢于上前，保護弱小那就是俠。
秦真啞笑，他只是來這里看看，居然就被人稱之為少俠了，問道：
“那他們呢？你應該叫他們什么？”
這里的他們自然指的是與秦真一起來的離山弟子。
“仙師。”少年正色道：“修煉之人，遠離紅塵，不染凡俗，在他們看來，我們這樣的人沒有任何價值。”
說到這里，少年的眼神明顯暗淡了，情緒變的更加低落。
秦真問道：“那你為什么要在這里，夜里有風，要是染了風寒可不好，家里面還要治病，與其這樣折磨自己，不如過的好好的。”
少年躊躇片刻，輕聲低語。
“院長告訴我，我沒有修煉天賦，這輩子都不能成為仙師，但是我鄰居那個平時看起來傻傻的小孩兒卻可以修行，我想像書中那樣所記載的，手持三尺青鋒，行走江湖。”
“江湖……”秦真揉了揉少年的頭發，“你叫什么？”
“王久辭。”
“名字不錯，挺好聽的。”
“好聽的名字多了去，又不能修行……又不能當飯吃。”
王久辭就這樣說著，起初憤憤不平，到了后面聲音已經漸漸消失了。
秦真想到了王玄云，安慰道：
“我有個朋友也姓王，他和你一樣，做什么事都不行，屢戰屢敗，明知不可敵依舊敢于拔劍。”
“真的嗎？”王久辭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相信。
仙師的朋友肯定也是仙師，身為仙師怎么可能會失敗？
“仙師只是你口中的稱呼，他們也是人，也會流血，也會哭泣。”秦真不厭其煩。
這一日的藏書館給他帶來的變化很大，尤其是在領悟了《合部三元天心正法》，對于自己的呼吸可以快速改變，使得從始至終都處于最正常的時候。
“現在又到我來問你了，為什么你不回家？”
王久辭沉默片刻，終于坦白了實情：
“三個月前，他們被山間的盜賊殺了。”
“盜賊？”
秦真一時間竟然覺得這個稱呼很陌生，不過在想到三個月前這字眼便釋然了。
離山已經封山了半年，任務大殿里面的任務少的可憐，就剩下給他們這些后天三重以下的委托。
像是那種稍微摻雜了一些難度的任務，離山各分院的長老都不會接收。
就像是現在王久辭口中的盜賊，盜賊的實力究竟如何，有多強？
會不會有后天中期的修行者，會不會有黃巾叛軍的人摻雜在其中？
盜賊的出現不是偶然，是絕對的必然選擇。
大晉王朝內部的改革觸動了不少人，本身局勢動蕩不安，又有黃巾叛軍亂世，外部又有數個國家虎視眈眈。
只要有一點機會就會狠狠咬上一口。
尤其是離山境內，各地縣府可以說都是孤家寡人了，早就被朝廷拋棄了，在這里也僅僅是象征這里還在大晉的領土之中，只不過有一個宗門罷了。
朝廷不管縣府，知縣便是皇帝，沒人可以管的住他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壓榨就壓榨。
至于通報上級？
方圓數千里，這都是離山境內，幾乎所有的縣都是這樣，你怎么能傳的出去？
就憑借你那微末的修為，有多少個人可以走出這里？
抱石縣那次秦真便已經看清了，一縣的知縣以殺止殺，殺的人心膽寒，殺的那些人不得不被迫上了梁山，成了盜賊。
生在這樣的世界，想要活著都是一種奢望，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死。
宋靜竹就站在不遠處，她一言不出，眸子中天然的清冷沒有改變，對于這樣的事情不放在心上。
秦真沉默，就這樣聆聽著，腰間的飛劍隱隱搖曳，似乎隨時都會飛出劍鞘，落在手中。
……
……
清晨，馬蹄聲再起，從遠到近，在四周循環，大地帶來的震動使得這個小山村再無安寧。
“前幾天我可是聽說跟我們有個差不多的村莊，被隔壁山的一伙盜賊屠了，你們說……下回是不是就要到我們了？”
“怎么會？我們這座山有什么？難不成這些盜賊喜歡看書？于是去姬院長那里去搶書？”
“肉啊！”
“什么肉？村里百戶人家，總共才多少畜生？”
“你都說了百戶人家！幾百個人，這不就是肉嗎！”
“吃人！這是違法的！朝廷和離山要知道了，他們怎么可能活下去？”
“放屁！這些人就是被朝廷逼的，離山那些大人物怎么可能會關注我們這樣的小人物？”
“他們還是人嗎？吃人肉！只有畜生才會吃！”
“……”
秦真聽著村里們這些人的對話，心中沉思著，從明月高懸，再到東山上太陽初升。
自寒冷的風塵到微弱陽光揮灑落下，秦真略微蒼白的臉才顯得有些血色。
宋靜竹背著玉琴，樸素的裝扮在村里顯得鶴立雞群。
所有人都在注意著她，但那冰冷的氣質卻讓人望而止步。
無論是誰，生不起靠近一步的想法。
即便是見到知縣，他們也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馬蹄聲的來源。
他們害怕了，這個清冷的少女不屬于這里，待在這里會留下禍端。
盜賊要是知道了，肯定會來這里。
百戶人家，幾百個人，貪婪勾動著人心。
秦真自然是感受到了這些人的神情，只是沒有在意。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所有人都顧著自己，只要能過得好，可以付出一切手段。
秦真拔起了腰間的飛劍，單薄的身形似乎從夜色種走出，他心中衡量幾許，卻發現這世間的悲涼何處都在。
“來了。”
“什么來了？”
宋靜竹站在他的身后，看著劍元不斷匯聚的秦真，輕聲詢問。
“盜賊。”秦真應聲而道：“他們來了，也省得我去找他們了。”
“你有些不理智了，這個時候應該去找姬院長，盜賊的實力有多強不得而知，不可冒然前去。”宋靜竹極為認真的說道。
“冒不冒然，這要和我的劍去說。”
秦真笑了笑，丹田中的飛劍銀光閃爍，似乎只要他一聲落下，便會破空而出。
宋靜竹黛眉緊鎖，不過也沒有退后的欲望，就是站在他的后面，將玉琴拿出，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噓……”秦真在她的身前，兩眼微瞇，指著山腳下的聲音：“他們到了。”
“這些盜賊早就注意到了我們，一直在等這一刻，等我們剛剛蘇醒之時，或者還未醒神時一擁而上，只是……他們沒有發現，還有人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