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高懸，

寂冷的月光映照出一道疾奔的赤色身影。

赤鎧浴血之后更顯妖異，在行進過程中發出低沉的錚鳴聲，如同來自奈落惡鬼的低吼。

一長一短的雙刀斜指地面，刃尖尚還滴淌著鮮血。

獠牙鬼面之下，

一雙發紅的眼眸燃燒著仿若實質的怒火。

手下全軍覆沒，

黑田大將獨自殺出了重圍，敵人也沒有膽量再追趕。

他完全可以逃走。

但他沒有，連刀都沒時間擦拭，便馬不停蹄殺往內町。

不是因為貪圖富人們的錢財。

而是對叛徒的清算還未完成。

在殺死渡川一郎后，

黑田自覺徹底醒悟，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設的局。

從渡川買來那第一支機弩，私自挑戰荒川組，引起兩方不死不休的大戰。

再到飛鳥組的介入，兩方聯手滅掉荒川組，入駐茨木町。

最后卻只有飛鳥組獲利。

黑田組從頭到尾出人出力又出錢，結果什么好處都沒撈著。

發揮完了剩余價值，飛鳥組便又與渡川里應外合，要將礙事的他們徹底踢出局。

渡川以及坂田，

兩人一直都是串通好的，

就連那個什么狗屁赤屋，恐怕都是與三菱商會合伙捏造。

這才整出了一批批質量層層遞進，卻永遠達不到正品效能的山寨品。

為的就是鈍刀子割肉，一步步坑騙麻痹，使他們不做太激烈的抵抗，就被飛鳥組逼入無可挽回深淵。

這是何等的陰險卑鄙，

無法原諒！

三菱商會和飛鳥組都可以暫且放放，但兩個做內應的叛徒，必須死！

渡川已經死了，下一個就是坂田，

就算今晚找不到他本人，也得殺了他全家，讓他付出代價！

黑田速度很快，趕在了內町疏散之前。

遇見一些巡邏的警視廳警察，也都在慌亂之下，被他砍瓜切菜輕松干掉。

一路暢通無阻，

他拔出插在一位年輕警察體內的短刀，向下一甩，猩紅潑灑一片。

眺望前方，坂田家的洋房已然出現在了道路盡頭。

屋里的人還沒睡，

窗子敞亮著暖色的燈火，人影交錯，隱隱透出些微的說話聲。

他面色一冷，提著刀邁步繼續向前，卻忽然發現十米之外，道路正中，靜靜佇立著一人。

一身單薄的米白色道服，在潔白的月光下十分醒目，隱約閃爍著微光。

面容年輕俊逸，神色淡然，

手里拎著一把木刀。

黑田凝視著此人，心中感覺到了什么，冷靜下來的同時，不自覺放緩了腳步，停在五米之外。

“只有你一個？”

關赫曉掃了眼赤鎧武士，又看了眼他身后，眉毛微挑，“你的同伴呢？”

黑田站定身體，呼出一口濁氣，沉聲道：“我今夜來此，是為私人仇怨，與閣下無關，可否讓開道路，各自行個方便。”

說話間，

他側展雙刀，長短兩刃都已被鮮血浸染，反射出攝人的紅光。

關赫曉面色不變，上下打量對手的同時，輕輕搖頭，“抱歉，黑田組的人，此路不通。”

“那便在此分個生死吧。”

話音落下，

一道清涼的微風輕柔掠過，道路兩旁掛著的白色燈盞左右搖晃，地上的葉片在兩人之間盤桓打旋。

黑田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深吸一口氣，兩腳分立，雙膝微沉，左手短刀擋在左側身前，右手長刀上舉偏右。

一瞬間氣勢外放，攀附在赤鎧之上。

那具沾染鮮血的獠牙鬼面好似活了過來，仿如浮世繪上的雙股羅剎走進現世。

“會津藩新選組，六番隊隊助，雙天一流——”

黑田擺出起手架勢，聲音從小到大，逐漸遞增，最后威聲暴喝，“黑田大將！”

這是正式的真劍試合中才有的誦名環節，意味著堂堂正正，賭上本家的名聲，賭上屬于武士生涯的一切，將此戰當作是最后一戰。

他的聲音渾厚洶涌，音如暴雷，滾動在整條街道，驚得不少居民探出頭來。

發覺是兩名武士在持刀對決，紛紛扒在了窗臺上，看起了熱鬧。

但看歸看，沒人敢出聲，害怕引來武士不滿，轉頭把自己也給砍了。

赤鎧武士的對手，

關赫曉微微瞇眼。

對方如此鄭重其事，倒也讓他提起了些興致。

雙天一流。

或者說二天一流。

屜木次郎專門跟他提到過。

戰國時大劍豪，宮本武藏的流派。

大劍圣屜木修三郎一輩子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與此人出生在同一個時代，未曾有幸領教他那獨樹一幟的雙刀流。

沒想到時過境遷，

竟讓他這個剛拜入屜木流的弟子給碰上了。

某種意義上，這或許是一場跨越時空的流派對決。

出于尊重和禮貌，

關赫曉淡淡開口道：“屜木流，關赫曉。”

由于屜木流沒有特定的劍招架勢，

他只得隨從心意，憑直覺壓低了木刀，是以一個中段較為內斂的姿態對敵。

而這種隨意的姿態，卻是讓五米外的黑田心頭巨震。

一下子確信了不是虛張聲勢，眼前的竟然是真正的屜木流傳人。

黑田的神色出現了一絲動搖，好在有鬼面遮掩，不會被覺察，但他很快也強壓下去。

屜木流又如何？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敵的流派，只有無敵的人。

他愈發握緊了雙刀，雙眸映照出對方的身影，目光沉凝，漸漸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關赫曉的視線也同樣聚焦在了眼前的赤鎧武士身上，呼吸逐漸平緩、變慢，余光所瞥見的街道漸漸隱去。

五米的間隔，一步就能跨越，

第一刀，就是生與死的分割線。

風，

又刮了起來，

連帶著天上稀薄的黑云緩緩飄動，驀然間遮掩了滿月。

就在這一剎那，月光隱去，街道陷入一片黑暗。

取而代之的是刀光閃出！

“奧義，飛龍劍！”

黑暗之中，怒吼之下，

竟是黑田放棄架勢，改揮為擲，將雙刀左右丟出，直指關赫曉飛射而去。

近乎同一時間，他空出的右手摸向鎧甲側肋的空腔，赫然掏出了一把轉輪手槍，回臂扣動扳機。

獠牙鬼面下的雙眼精光爆閃，

物盡其用，不擇手段！

這才是二天一流的真正奧義所在！

砰！！！

槍口崩出的火光照亮了周遭一瞬，

率先抵達的兩把刀刺破空氣，

關赫曉的身影卻已不在原地，而是欺身到了近前，俯身沖在下位，手里的木刀橫揮斬出，

木刀仿若抽幀一般，在地上揚起的葉片靜止的一瞬，走完了軌跡。

葉片落地，黑云散去，月光傾灑，

關赫曉的身形出現在了黑田側后方，回正身子，舒了口氣。

啪嗒一聲，

黑田沒有了第二槍的機會，他的右手連同臂甲，連帶著那支轉輪手槍，斷成了兩截。

勝負已分。

“啊！！！”

黑田慘叫出聲，捂著鮮血如泉涌的右手，跪倒在地。

“最后一刻，相信的不是自己磨煉一生的劍術，而是你們武士口中蠻夷的手銃嗎？”

關赫曉右振木刀，低頭瞥向他，緩緩說道。

黑田卻是低垂著腦袋，滿臉的痛苦與挫敗。

他動搖了，本應斬出的雙龍閃，英勇赴死的他，在最后一刻因為想要茍活，改成了飛龍劍。

雖然結局不會有所改變，

但在那一刻，他真正舍棄了武士的榮耀，與渡川沒有任何分別。

黑田咬牙正坐在地，用一只手，一只斷臂，顫抖著摘下了兜帽，放在大腿上，又向前伸出腦袋，將后頸展示給對方，

“是你贏了，動手吧。”他失魂落魄道。

“無聊。”

關赫曉卻沒再看他一眼，木刀別入腰間的綁帶，轉身便要離開。

這時，

從頭到尾在一旁圍觀的近藤央海，帶領著一隊飛鳥組成員湊上前來，

“關赫大人。”

以近藤央海為首，眾浪人一齊躬身行禮。

“他不會反抗了，你們處理吧。”

關赫曉擺了擺手，徑直走遠。

浪人們卻是對著他的背影，再一鞠躬，直至徹底消失，方才抬起頭來。

每個人眼中的敬崇都近乎達到狂熱的地步。

因為他們都意識到了，

就在剛剛，

短短的幾分鐘內，

他們或許見證了一位新時代劍圣的橫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