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面料市場的鐵皮屋頂上,像無數根鋼針扎過老縫紉機的皮帶輪。林晚秋摸著舊報紙打版紙,油墨味混著霉味鉆進鼻腔,突然聽見陸沉舟在布料堆里輕笑:“2014年你在社團打版,用的也是這種報紙,頭版還印著‘大學生創業扶持政策’。”
他的白襯衫肩部洇著雨水,蹲在地上時,后頸的碎發沾著片藍布毛。“袖口要放寬半公分。”他的手覆在她握筆的手上,在紙樣的袖籠處畫弧線,指尖的繭子恰好嵌進她掌心的凹紋——那是十年前幫他改第一件襯衫時,握粉筆留下的印記。
“你怎么記得?”林晚秋的筆尖在報紙上暈開墨點。那年他穿著不合身的襯衫參加面試,她連夜用舊報紙打版,在袖口畫了道歪扭的弧線:“你說舉手時袖口會卡到肘彎,像被縫紉機皮帶勒住。”
陸沉舟的拇指摩挲著她手背上的老繭,突然在紙樣的腰線處點了點:“這里要留出彎腰撿布票的弧度,”他的聲音混著鐵皮屋頂的雨聲,“就像你2016年在倉庫摔了一跤,我扶你時,掌心剛好記住了這個弧度。”
舊報紙發出輕微的脆響,林晚秋看見他在紙樣背面畫了個小太陽——和她大學時寫在他筆記本上的圖案一模一樣。暴雨突然加大,雨水從天窗漏下來,滴在布料堆上。陸沉舟脫下雨衣蓋在紙樣上,自己卻被淋濕半邊身子:“小心墨跡暈開,”他指著紙樣的領口,“這里要開得比標準低0.5公分,因為你習慣轉頭時露出鎖骨的小痣。”
縫紉機的皮帶輪在遠處發出“咔嗒”聲,像在應和他的話。林晚秋突然想起,上周幫他量體時,軟尺在鎖骨下方停頓的兩秒——原來他早把她的每個弧度,都刻進了十年的身體記憶里。“沉舟,”她突然開口,筆尖劃過他掌心的生命線,“你襯衫的第三顆紐扣,為什么總比別人松?”
他的耳尖在陰影里泛起粉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紙樣邊緣:“因為你幫我縫紐扣時,總說‘留條縫,透氣’。”暴雨在鐵皮屋頂上敲出急促的節奏,他突然從口袋里摸出頂針,銅環在報紙上壓出個淺印:“那年你送我的頂針,內側刻著你的生日,”他聲音輕得像怕被雨聲蓋過,“我一直戴著,在看不見的地方。”
打版紙的邊緣卷著毛邊,林晚秋望著他指尖的頂針印,突然發現紙樣的肩線走向,和他辦公室老木板上的刻痕完全一致——那是父親當年為她和陸沉舟未出生的“娃娃親”準備的尺寸。雨水順著他的襯衫領口流進鎖骨,她鬼使神差地伸手,用袖口替他擦拭:“冷嗎?”
陸沉舟的呼吸驟然一滯,喉結擦過她的指尖:“不冷,”他望著她被雨水打濕的發梢,“那年在宿舍樓下,你替我擋住砸下來的綠蘿,自己淋了半宿雨,我抱著你送的頂針,暖了整宿。”
暴雨在瞬間轉小,面料市場的燈突然亮起。林晚秋看見打好的紙樣上,肩線、腰線、袖口線,處處都藏著只有他們懂的密碼:袖口的半公分余量、領口的小痣弧度、腰線的彎腰記憶。而陸沉舟的頂針,正壓在紙樣的心臟位置,像枚時光的印章。
“收工吧。”陸沉舟站起身,順手撿起地上的舊報紙,發現背面不知何時被雨水洇出兩人交疊的手印。他突然把紙樣對折,露出內側的鋼筆字:雙人打版的秘密,藏在十年前的袖口弧度里,藏在掌心相疊時,心跳漏針的那0.5秒。
走出面料市場時,暴雨已停。月光從云層里漏出來,照見陸沉舟襯衫上的藍布毛,和她工裝褲口袋里的頂針,在夜風中輕輕相觸。原來有些身體記憶,早已在時光的打版紙上,畫出了最契合的剪裁線——就像此刻相扣的指尖,不用丈量,就知道該落在哪個針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