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切過“默語書店“的霓虹招牌時，陳默正在擦拭《焚誓》展柜的玻璃。

這本蘇漓的處女作平躺在天鵝絨襯墊上，書脊處有道細小的灼痕，上周有位顧客試圖用打火機燎開塑封，被他掐著手腕按滅在咖啡杯里。

監控視頻里，那簇火苗在卡布奇諾泡沫上掙扎的姿態，與二十三年前老家窗簾躥起的初火驚人相似。

“先生...能幫我把最頂層的《金閣寺》拿下來嗎？“

黏膩的男聲刺入耳膜。

陳默轉頭時，無名指無意識摩挲著展柜鑰匙。

文學區第三排書架前，穿深灰西裝的肥胖男人正將少女困在手臂與《犯罪心理學大全》之間。

少女的墨綠裙擺掃過男人锃亮的牛津鞋，像毒蕈擦過腐木。

陳默的視網膜開始灼痛。

這場景讓他想起母親離家那晚，父親也是這樣將情婦壓在《洛麗塔》的書架前。

不同的是，少女突然側過頭，耳后火苗狀的胎記在監控補光燈下忽明忽暗。

“本店禁止攝影。“陳默將精裝書遞過去時，指甲在書封燙金標題“惡念標本室“上掐出月牙痕。

他聞到少女發間飄來的鳶尾花香，混著某種燒焦的咖啡豆氣息。

男人訕笑著退開，卻在擦肩瞬間壓低聲音：“裝什么清高，你給蘇漓特制的會員卡里夾著竊聽器吧？“陳默的喉結顫動兩下，瞥見少女正踮腳去夠《羅生門》，裙裾翻涌間露出腳踝處的電子鐐銬，那是市局重大案件嫌疑人的定位器。

雨下大了。陳默回到監控室時，第十二號屏幕正閃過少女付款的畫面。

她將《縱火犯心理圖譜》并排放上收銀臺，硬幣排列成火焰形狀。“我叫蘇漓。“她忽然抬頭直視隱藏攝像頭，指尖在《惡念標本室》扉頁劃出焦褐色痕跡，“下周三有我的新書分享會，陳先生來看火嗎？“

當晚23:47分，陳默破譯了蘇漓遺落的書店會員卡。

芯片里存著五段加密音頻，背景音是木材爆裂聲與女人的啜泣。

當他將聲紋導入縱火案數據庫時，窗外倏然掠過橙色光暈，對面公寓七樓起火點，正是蘇漓下午駐足過的飄窗。

火舌舔舐的窗簾上，鳶尾花紋路正緩緩蜷曲成灰。

警報器在陳默耳膜上撕開細縫。

他撞開監控室木門時，后頸的舊疤突然抽痛，那是十二歲那年從火場逃生時被窗框劃傷的，每逢雨夜便會泛起灼燒感。

走廊盡頭的消防栓玻璃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右手還緊攥著蘇漓的會員卡，芯片邊緣的金屬觸點在掌心烙下紅印。

樓下傳來玻璃爆裂的脆響。

陳默沖過文學區時，《洛麗塔》書架上的皮質書脊在應急燈下泛著冷光，恍惚間又看見父親將情婦抵在書堆間的場景，女人耳垂的珍珠耳釘劃過泛黃的書頁，而母親的哭聲正從閣樓的方向滲下來。

他猛地撞開側門，雨水混著焦味灌進口鼻，對面公寓的火舌已舔舐到八樓陽臺。

“陳先生！”收銀臺后的實習生小周正抱著滅火器發抖，“剛、剛才有人從后門進來——”話未說完，斷電的陰影里突然閃過墨綠裙擺的輪廓。

陳默轉身時，只看見蘇漓的電子鐐銬在消防通道門口泛著藍光，腳踝處的皮膚被金屬磨出血痕，而她剛才站立的位置，地板上躺著半片燒焦的鳶尾花瓣。

監控室的備用電源在此時啟動，第十二號屏幕重新亮起雪花點。

陳默沖回去時，發現蘇漓付款的畫面被定格在屏幕中央：她指尖劃過的《惡念標本室》扉頁上，焦褐色痕跡此刻竟呈現出鑰匙的形狀，與他手中展柜鑰匙的齒紋完全吻合。

硬幣擺成的火焰圖案旁，原本被收銀機擋住的角落，清晰映出她掌心紋著的細小條形碼，那是監獄系統給縱火犯的特殊標記。

消防車的紅光穿透雨幕時，陳默終于想起數據庫里那起未破的連環縱火案。

三年前開始，每個月的第一個周三，都會有帶著鳶尾花香的火災發生，現場總會留下半枚燒成焦痕的“7”字，就像蘇漓排列的七枚硬幣，就像對面公寓的七樓。

而他母親何曼麗的失蹤日期，正是二十三年前的第一個周三。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未知號碼發來的彩信。

陳默點開的瞬間，后頸的傷疤幾乎要裂開，照片里，七樓飄窗的灰燼中，半枚帶血的指紋陷在融化的塑料里，指紋中心的紋路，竟與他展柜鑰匙柄上母親的舊指紋完全重疊。

而在指紋下方，有人用炭筆寫著極小的字：“你父親的打火機，在第七次縱火時會回到你手里。”

雨聲突然變大。

陳默望向窗外，蘇漓的身影正站在街道對面的梧桐樹下，墨綠裙擺被風掀起，露出小腿內側的條形碼在火光中明明滅滅。

她舉起那本《惡念標本室》，書脊處的燙金標題“惡念”二字已被燒融，只剩下“標本室”三個焦字，像極了火災現場焦黑的門牌。

當他轉身要追出去時，監控屏幕突然全部雪花閃爍，唯有第十二號鏡頭還勉強亮著。

蘇漓的臉突然放大在畫面里，她正對著隱藏攝像頭微笑，耳后火苗狀的胎記在紅光中跳躍，指尖劃過自己的喉結，做出“打火機”的手勢——就像二十三年前，母親在火場前最后一次教他打繩結的手勢。

警報聲漸遠，陳默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展柜鑰匙，忽然發現鑰匙柄內側的凹槽里，不知何時卡著片細小的金屬片，上面刻著極小的數字：0507。

那是今天的日期，也是母親當年“離家”的日期。而在金屬片背面，用焦痕燙著行小字：“第七個周三，去縱火案檔案室找鳶尾花的呼吸。”

窗外，最后一朵鳶尾花在雨中凋零，花瓣墜地的聲響，與監控視頻里當年卡布奇諾泡沫破裂的聲音，在陳默的腦海里重疊成同一個節拍。

下一個周三，也就是蘇漓新書分享會的那天，將是第七次縱火案的預定日期，而這一次，火的中心，將會是默語書店的監控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