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掌法使（二）

“你下回眼睛給我睜大點！”李多余一面說著一面攤開棉被晾曬，語氣也不那么重。畢竟是古厝的上層男人，生了三個兒子，熬到七十歲，也能升遷到頂層，運氣好還能混成長老團的一員，因此人情留一線。長老團的成員并不都是七老八十的，像她三胎生了四個兒子，又主持著祭祀，她的丈夫就立刻晉升為長老，那年他才三十歲出頭。當然，像李多余這種旺夫命也不是古厝女人羨慕得來的。

李多余微微皺著眉，她聽到禁閉室似乎傳來女人凄厲的哭號——是最近香點得不夠多，神拜得不夠勤？大半年來這個聲音總是陰魂不散，給這明晃晃的青天白日蒙上一層陰霾。

古厝的底層每逢陰雨天，總是陰暗潮濕，雖然天總算放晴了，太陽也很大，但沒有連續(xù)放晴三五天里頭那股陰暗的霉味是散不掉的。她在太陽底下瞇著眼看向一處屋子，在夏日聒噪的蟬鳴中，只聽得男人大聲訓斥的聲音，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她嘆息一聲，又是那個讓人操碎心的招娣。

十幾天前她接到報告，說是一個叫招娣的女人二胎仍然生女兒。這真是一件讓人痛心疾首的事，哪個做父母的能不為她捏把冷汗呢？這些年輕的女人總以為讀了幾年書，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學習古厝祖宗的家法總不上心，也并不是那么尊重。她帶著護法使一行五個人浩浩蕩蕩從祠堂請了家法出來，魚貫進入招娣家那個陰暗潮濕散發(fā)著霉味的屋子。

在這之前半小時，招娣屋里正亂著。那時產(chǎn)婦的身體還虛弱，招娣媽見生的是女嬰，早已嚇得面如土色，而她婆婆丟下一句“休想我給你做月子”就怒氣沖沖地走了。她的丈夫，那個被連累的一直住二層毫無升遷希望的男人，在五天后甫一露面就一言不發(fā)、鐵青著臉抽出皮帶來結結實實抽了她一頓。招娣一開始時還躲到她母親背后，丈夫的皮帶卻并不躲著丈母娘，照舊往她身后的招娣甩，于是母親成了擋箭牌，大腿兩側替她挨了幾下，如此，招娣便也不再躲在她身后，只是往桌邊椅邊閃，像枚楔子一樣拼命嵌進桌與床之間的狹窄的縫隙。她的丈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拖出來，抽得她“嗷嗷”叫。招娣媽更是嚇得癱坐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招娣的父親這時候走進來。母女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這個頂層男人，他卻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他的女兒在皮帶下吃痛地跳著腳，像個孩子一樣哭號，吵得人心煩意亂，他這才皺著眉說了句“差不多得了”。招娣的男人才收了皮帶，喘著氣擦了下額頭的汗，板著臉轉(zhuǎn)身離開，來時一言不發(fā)去時也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