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極城，紫宸殿。

陸兮月翻看著手中的公文，時不時提筆批閱，堪稱風華絕代的面容上，此刻滿是肅然和威嚴，讓人生不出一絲旖旎之念。

風竺筠侍立在一旁，面無表情，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

底下，陸妙音有些神情恍惚地坐在下首，時不時抬頭看著正忙著處理公文的皇姐，見她一絲不茍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坐立不安地扭動嬌軀。

她不太習慣，也不喜歡這種嚴肅的氛圍。

不知過了多久，陸兮月桌子上的公文才終于見底。

“說說吧。”

她放下手中的御筆，抬起頭，看向底下同父異母的皇妹，緩緩開口：

“這件事，你想怎么處理？”

聽到這平靜至極，卻莫名讓人心慌的聲音，陸妙音不由得心神微顫。

“皇姐指的是...”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陸兮月，試探性地道：“該怎么處置蘇良的事嗎？”

“哦？”

陸兮月嘴角微微一揚，臉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不知皇妹認為蘇良犯了什么罪？又想如何處置他？朕...倒想聽聽你的想法。”

聽到這似是而非的話語，陸妙音不自覺地眼皮一跳，不過現在容不得她多想，只好硬著頭皮說道：

“蘇良以下犯上，對皇族宗室不敬，甚至對我下死手，對皇族皇族全然沒有敬畏之心，此風不可長，否則尊卑失序，天威受損，后果不堪設想，所以.......”

說到這里，她壯著膽子抬頭，瞥了陸兮月一眼，見她神色漠然，喜怒不顯，一時間竟躊躇起來，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

氣氛沉默了片刻，陸兮月卻主動開了口。

“怎么了？皇妹，繼續往下說啊，在朕面前不必如此拘謹，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聽起來很親近的話語，但是淡漠而威嚴的語氣，卻難以讓人生出親近之意。

陸妙音心神微動，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稍微遲疑了片刻，她才緩緩開口：“皇姐，我覺得，蘇良雖有不尊皇族、以下犯上之嫌，但念在其事出有因，所以...或可從輕發落，可罷黜其官職，保留忠義侯爵位，并禁足三月，令其在家好好反省。”

說完，她便低下頭，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陸兮月的臉色。

然而，以她的道行，依舊無法從陸兮月臉上看出絲毫情緒。

既沒有贊同的欣然，也沒有反對的不快。

無悲無喜，什么都沒有。

陸兮月也沒有急著回應，而是頗為慵懶地靠著龍椅，右手搭在扶手上，五指有節奏地來回敲擊扶手，發出一聲聲脆響，猶如敲擊在陸妙音的心頭一般，讓她莫名有些忐忑。

好一會，就在陸妙音愈發左立不安的時候——

“呵呵...”

陸兮月突然輕笑一聲。

“原來皇妹你也知道蘇良這么做，是【事出有因】啊，朕還以為你會覺得這種涉及君權和天威之事無關緊要呢。”

完了！

聽到陸兮月這么說，陸妙音當即心里一咯噔。

皇姐這話的意思，是要上綱上線啊......

緊接著，沒等她思考該怎么回應，陸兮月便接著說道：“既然如此，朕就按照皇妹你說的，罰你禁足三個月，你就在家里好好反省吧。”

聞言，陸妙音差點眼前一黑。

“啊？皇姐，我剛才說的......”

“怎么？”

陸兮月美眸一橫，身為天下兩京一十三州之主的威嚴瞬間具現化，恐怖的威壓傾瀉而出，周圍的空氣陡然凝固。

“難不成皇妹你覺得朕罰的輕了，應該從重處罰？”

陸妙音面色一滯，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行了，別在朕面前一副受盡了委屈的可憐樣。”

陸兮月淡淡道：“這次的事，你知道你錯得有多離譜么？”

陸妙音瞥過頭，沒有回應。

陸兮月也不計較她這番不服氣的態度，只是語調卻變得有些嚴厲。

“自作主張，引入仙宗親傳弟子干涉朝廷內政，違逆先皇遺旨。”

“窩藏膽敢當街刺殺當朝三品武官的惡賊，試圖為其提供庇護。”

“聚眾阻撓繡衣衛緝拿惡徒，阻止繡衣衛執行公務......”

隨著一個個罪名從陸兮月口中說出，陸妙音面色微微一變。

“皇姐...你這...說的有點重了吧？”

陸兮月單手指著臉頰，美眸微抬，淡然道：“你覺得朕冤枉你了？”

陸妙音咬了咬銀牙。

“臣...臣妹不敢。”

“不敢？那就是心里這么認為了。”

陸兮月搖了搖頭，看向陸妙音的目光閃過一抹失望。

停頓了片刻，她輕輕嘆了口氣。

“皇妹，你博覽群書，才高八斗，通曉文史經典，也讀過不少皇家典籍，不知你讀本朝太祖高皇帝留下的太祖秘錄時，記不記得里面有這么一句，曰：秀衣者，君王手中之刀，人臣頭懸之刃，動則雷霆萬鈞，靜則威壓萬方，當以君威鑄其利，萬不可失其芒。”

說著，她的語氣逐漸變得鄭重。

“繡衣衛不僅是朕手中的利刃，規避奸佞蒙蔽圣聽的耳目，還是朕的威信所在，若是皇妹你阻止了蘇良執行公務，而朕又處罰了他的話，你知道會是什么后果嗎？”

陸妙音張了張口，不過沒有出聲，片刻后，她又搖了搖頭。

“臣妹不知。”

陸兮月沉聲道：“繡衣衛失去威懾力，群臣百官再不把繡衣衛放在眼里，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劍消失，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以權謀利，結黨營私，偌大的朝廷，很快便會變得烏煙瘴氣。”

“甚至會有朝官把手伸向繡衣衛，將之掌控，到那時候，沒了耳目，皇帝被群臣粉飾的太平蒙蔽，治政錯漏百出，進而導致朝廷公信漸失，國力衰退，圣遺物的力量變弱，愈發難以收拾。”

也正是因為意識到現在的繡衣衛被文官集團滲透，已經不再可靠，她才花費巨大代價成立影衛，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好歹在一定程度上代替繡衣衛限制了文武百官，鞏固皇權，也穩定了朝政。

太祖高皇帝所說的，按照她的理解，其實并不是特指繡衣衛這個機構，而是其權能，只要皇帝能確保繡衣衛的權能不失，那么無論其權能在繡衣衛還是在影衛，亦或者其他衙門，都無所謂。

要是繡衣衛能用，她當然還是更愿意用繡衣衛，畢竟名正言順。

別以為皇帝掌控玉璽，有柱國大將拱衛京師就可以高枕無憂，且不說圣遺物的力量強弱跟國力息息相關，皇帝的權力也是需要人去執行的，這也是臣權的由來。

君權和臣權向來對立，因此光靠武力根本無法穩固朝政，最多也只能確保直隸地區的統治罷了。

碰到她這種腦子清醒的皇帝還好說，知道該怎么穩固朝政，確保朝廷正常運轉，要是碰到個腦子不那么靈光，被文官集團忽悠瘸的，那天瀾帝國的未來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而聽到陸兮月的話，陸妙音頓時心神俱顫。

蘇良之前跟她說的時候，她只當蘇良是狐假虎威，借皇帝的威信，好肆無忌憚地行事。

但陸兮月這么說，她卻不得不認真對待。

陸兮月繼續道:“現在的繡衣衛本就混亂不堪，威信不足，本就需要一個強硬剛直的人來帶領，還好蘇良頂住了壓力，沒有被你的身份逼退，也沒有因為你是他的......算了這話你不愛聽，朕就不提了。”

這話讓陸妙音面色變得有些古怪。

她當然聽得出陸兮月想說什么，只不過她有點奇怪，以前陸兮月一有機會就老在自己面前提醒，說這位未婚夫有多么多么優秀，一副就是要讓她遵守婚約嫁給對方的架勢，聽得她煩不勝煩。

現在這么好的時機，她怎么反而不提了？還故意錯開話題。

陸兮月沒有在意陸妙音怪異的眼神，繼續道：“所以，他這次堅守繡衣衛綱領，堅持將公主府內的所有人帶到繡衣衛衙門審訊，并不是以下犯上，更不是目無尊卑，輕視皇權，而是以身作則，不畏強權。”

給這件事定性后，她眼神微微一凝，目光直視陸兮月，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

“明天，甚至是以后，無論誰問起你，文臣也好，武勛也罷，哪怕是封家的人詢問，你都要這么回答，不管人前人后，你的回答和態度都不能變，明白嗎？”

第一次看到陸兮月如此嚴厲的模樣，陸妙音下意識地坐直了身軀。

“臣...臣妹知道了。”

見她應下，陸兮月面色緩和了一些。

“那就好。”

見她面色變緩，陸妙音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后有些小聲地道：“皇姐，臣妹有件事想求......”

陸兮月一眼就看穿了她想說什么，沒等她說完，便神色淡然地吐出兩個字：“兩年。”

“什么？”

陸妙音有點反應不過來。

陸兮月淡淡道：“答應朕，兩年內，待在圣京，哪都不去，朕就讓風竺筠去繡衣衛都司衙門傳朕口諭，以考驗蘇良是否稱職的名義，讓他放人。”

聞言，陸妙音頓時面色一僵，一時間陷入無盡糾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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