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夢境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但可以確定的是,我確實身處于熟悉的家中,那份源自內心深處的安全感,是身體本能無法欺騙的真實。
未濟神經質般的態度,愈發令我心生厭惡。他究竟是在刻意挑戰我的耐心,還是想用他那套勞什子的把戲從我身上探究些什么?
我嘗試套他的話,我知道,這種做法很蠢。但我實在不想跟這個比青眼狐還要惡心的家伙呆在一個夢境里!我努力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微微揚起下巴,眼眸低垂,以一種輕蔑的姿態藐視著他:“一個大男人,老這么陰陽怪氣的說話,有意思嘛?有什么事直說。念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能幫則幫。但,我只有一個要求——”我轉而冷眼相對,試圖用眼神震懾他,從他深邃的眼眸中捕捉到一絲真相,以證實我心中的猜想,“告訴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未濟嗤笑一聲,輕拍自己的膝蓋,示意白爍躺回他的腿上,隨后溫柔地將它抱起,對著它,語氣淡然地說道:“聽見沒?人家要求你坦誠相待呢。”他將貓臉轉向我,眼眸中逐漸泛起與白爍相同的金黃色妖瞳,聲音愈發詭異,“世事皆有定數,強求無益。未濟大人早已洞悉一切,本就無需窺探。我不過是奉命前來傳話的。此蓍草筆墜暗藏契約,待你心生簽訂契約之意,以血為媒刺入你脖下胎記之處。”
言畢,未等我有所反應,白爍猛然朝我撲來。我大叫驚醒,大口喘息著,冷汗浸透了脊背。剛一睜開眼睛,便對上一雙血紅色的貓眼,嚇得我直接從沙發上滾落下去。
那是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咪,此刻正端坐于沙發上,靜靜地凝視著我。我狼狽地坐在墊子上,直直地回望著它。
“游離!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奶奶不知何時從房間走出,隨后是匆匆從樓上趕來的老爸老媽。
老爸一看見白貓,立刻快步上前,試圖將它抓住。可惜,白貓身形極為敏捷,一閃身便輕松躲開。它回頭傲嬌地瞥了我們一眼,邁著高傲的步伐,朝院子走去。
老爸偷偷瞥眼看奶奶的表情,見她神色漸緩,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佯裝出氣急敗壞的樣子,拎著我的耳朵怒吼道:“奶奶不喜歡貓你不知道嗎?大清早的就惹事,看來你昨天晚上過得太舒服了,我……”
“行了!”奶奶打斷道,“老三媳婦,準備早飯吧。老大個人了,咋咋呼呼的......”
老爸朝我眨了眨眼,我瞬間心領神會,趕忙逃離現場,躲進自己的房間。
天曉得那只白貓是怎么進來的。既然它出現了,這個鍋總要有人來背——對,那人就是我。
我沖了個熱水澡,洗去渾身的疲憊,吃了老媽偷偷送來的早飯,這一上午算是結束了。
我是被饑餓喚醒的,一看時間,已經近下午四點了。這一覺無夢,倒是難得的好眠。起身去浴室里洗了把臉,在鏡子里看見了脖子上掛著的蓍草筆墜子項鏈,以及那時隱時現的胎記。那胎記是白色的,在左側鎖骨與脖子交界處,我的皮膚本就不算黑,這個胎記不仔細看也看不清楚。直到現在,我都看不清那是個什么圖案。
就在這時,未濟那張厭惡的臉悄然出現在鏡面上,我覺得自己快魔怔了。什么契約?鬼才要跟他簽契約!話都不說清楚,就來我的夢里嚇我。還有那只白貓,大概率也是他的。
我朝鏡面甩水打破幻覺,饑餓強制控制了思考,無心再思考這些,至于這條項鏈,全當是個護身符吧。
手機待辦軟件提醒我,后天就要出發前往青海西寧,開啟我的畢業旅行。暗自咒罵了一聲未濟,都是他攪得我心神不寧,連這么重要的事情都差點忘了。胡亂吃了些泡面,便出門準備路上的干糧。
青海塔爾寺是我夢寐以求的地方,我貪戀它的壁畫。布面、壁面、板面,豐富鮮艷的色彩,將佛教、陰間鬼神等故事畫得淋漓盡致。我曾在宋之意家里看過一份仿畫,此人畫技嫻熟高超,但參雜了此人個人的情感,使得畫面中的佛像少了些許靈氣。
小姨一家在西寧做點小生意,有他們在,我便無需在外住宿,家人也能放心讓我獨自前往。
在塔爾寺,我花大約三周的時間研究壁畫。至于一些佛教傳說,根據我所掌握的知識,很難通過壁畫去構想當時的歷史事件,和畫中所要真實表達的情感。我去當地的圖書館和博物館收集了很多資料,然而時間有限,只能存于電腦中,方便日后反復研究。
之后,我又拜托堂哥在祁連山草原附近找個住所,打算住上一個月,感受一下東方“瑞士”的寧靜與灑脫的生活,順便靜下心來研究壁畫中的故事。
堂哥將我安排在他朋友的奶奶家,那里有純正的游牧民族,我可以深刻地感受到游牧人民的生活。這一個月里,我幾乎都在幫忙干活,呼吸著大草原上獨有的清新空氣,聆聽著老奶奶講述各種大草原的故事,以及那些帶有神秘色彩的神鬼牛舌傳說。
時光如白駒過隙,月余的草原生活轉瞬即逝,但我的心靈得到了慰藉,收獲到不一樣的友情,以及神秘的故事。
待回到廣州,已經臨近開學。打開閉關了近一個月的手機,收到各種消息推送轟炸。讓我最頭疼的就是,班長建議大家開學前有條件都再聚一次,時間定在 27號晚上——也就是今天。
八月溽暑蒸騰,粘稠的熱浪裹挾著柏油路的焦糊味,將人困在蒸籠般的夜色里。市井里的空調外機'哐啷'震顫,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一般。
我機械地戳弄著碗中腸粉,米漿裹著蝦仁在筷尖反復滑落,醬汁早已凝成褐色的痂。嘈雜的市井聲,加上悶得讓人窒息的空氣,本就不佳的胃口更加糟糕,于是我又往碗里倒了許多醋。老板大約是為了省成本,連醋都要兌水,毫無酸味兒。
正當我準備埋怨時,不遠處傳來汽車急剎車尖銳的聲音,緊接著,毫無意外地聽到了撞擊聲。與此同時,天空十分應景地響起了一聲巨雷,劃過一道驟亮的閃電。
“撞人啦!”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驚得四周的人們蜂擁而至,都想去湊個熱鬧。大概是沉寂的生活過得太久,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跟著人群朝事發地走去,也想圖個八卦。手里還端著那碗腸粉,漫不經心地吃著。
直到我從人群縫隙中瞥見一輛綠色公路車,手里的碗再也端不住了。
蒼穹裂開一道紫電,雷聲裹著雨幕傾軋而下,街邊霓虹在電光中扭曲成鬼魅的殘影。
人群為了避雨,漸漸散去,我逆著人流跌撞向前,心里不停的默念:“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腸粉碗脫手摔碎,瓷片混著醬汁飛濺,卻渾然不覺。
司機慌亂打傘,站在葉謹川身旁邊不停地催促著電話。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葉謹川,全身麻木,任由大雨將我淋濕。我的眼睛仿佛能夠穿透他的皮肉,他的心臟在我眼前慢慢停止跳動。血水不斷從頭顱下涌出,卻被無情的大雨轉瞬沖刷干凈。此刻的葉謹川像是躺在地上睡著了,那逐漸空洞的眼神,像是在無言的控訴。
他在控訴什么?怪我沒有救他?
臉上滑落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一股強烈的內疚感涌上心頭,讓我竟覺得自己才是殺人兇手。我緩緩后退,只想立刻逃離這個可怕的事發現場。
就在這時,我眼睜睜地看著葉謹川的靈魂從他的身體里緩緩飄出,他的魂魄泛著幽藍熒光,卻在與我目光相接的剎那,驟然浸染成血霧般的猩紅。
“阿離——“他魂魄的喉管發出砂紙摩擦般的嘶鳴,他雙臂平伸,猛地朝我撲來,雙手直掐我的喉嚨,帶著冷咧的氣息,“你在怕什么?我可是你的好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