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沈阿姨的指甲油么?”宋之意的聲音輕如蚊蠅,卻裹挾著難以掩飾的驚訝。
我微微側頭看向她,只見她眉頭輕蹙,神色間透著幾分異樣。“你說什么?”我故作不解,心中卻已起了波瀾。
“啊?哦,我的意思是,這黑貓也太頑皮了,也不知道從哪兒叼來玩的,竟然還吃進肚子里,幸好是吐出來了,要是玻璃碎在肚子里,它可就危險了。”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躲閃,語氣依舊溫柔如初。
“哎!”我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大大咧咧地蹲下身,從白爍爪下奪過了那管指甲油,在褲腿上蹭了蹭,接著路燈昏暗的燈光欣賞著琉璃婉轉的色澤,“管它從哪兒來的,瞧瞧這色澤,實屬罕見,我要了。”
“這……不太好吧?”宋之意的話語中帶著一絲遲疑。
“有什么不好的,快走吧,再耽擱下去,我媽怕是要給你媽打電話興師問罪了,這謊可是要越扯越大了。”我毫不猶豫地邁步向前,宋之意見狀,立刻小步快跑跟上,如往常般挽住我的右臂。
宋之意大概是覺得觸感異樣,驚訝地拉住我,細細打量,“你這手怎么回事?受傷了?怎么弄的?其他地方有沒有受傷?”
我一時也解釋不清,只能隨口編造,說是被對面行人手中的咖啡不小心燙傷。她顯然不信,可此刻我也只能胡謅一會兒是一會兒。
原本短暫的路程,卻因她的連番詢問,硬生生拖長了十來分鐘。
到家后,無論是宋之意,還是父母,所有的謊言都戛然而止。至于我受傷的事情,宋之意全攬在自己身上,如此一來,我爸媽即便心里埋怨,嘴上也只能說得客氣,不至于太過苛責。
宋之意離開后,父親便開啟了他那冗長的說教模式。他的聲音在客廳里回蕩,如同沉悶的鐘聲,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我的耳膜。最終,我無奈地站在客廳一角,面對著墻壁,進行著所謂的反省。
唉,我都已經成年了,可老爸還是動不動就用罰站這招,真不知道他是想做給老媽看,以顯示他作為父親的威嚴,還是單純地自我安慰,認為如此便能讓我改過自新?
他們各自回房,只留下一盞昏黃的燈光,陪伴我度過這漫長的反省時光。待他們房門緊閉,我悄悄躺回沙發。身體陷入綿軟的沙發里,那一刻,安全感油然而生,渾身放松,關節處的酸痛也隨之消散。
舒適之余,我想起了口袋中的那管墨綠指甲油,掏出后在昏暗的燈光下仔細端詳。
如果抽屜里的那管指甲油沒被我用丙烯調色,這兩管簡直一模一樣。
通常,指甲油瓶身是透明玻璃做的,為了方便顧客精準選擇顏色。而我手里的和抽屜里的兩管都是棕綠色的玻璃。當我發現這并不是我想要的綠色時,就對其外觀所產生的色差尤為反感,那種失望與懊惱的情緒在心中蔓延,無奈之下,只得用綠丙烯重新調出我心中理想的色彩。
這是未濟從青眼狐身上發現的嗎?他想告訴我什么?
這個問題在我腦海中盤旋不去。回想起從書店離開前,未濟最后的話語,似是勸誡,又似是提醒。
指甲油中的墨綠釉色在昏光中流轉,似蛇鱗般折射出深淺不一的幽芒,將我的思緒拉回初見墨綠色指甲油的那日。
蘇泠正籌備藝考的材料,我和宋之意陪她一起去誼園淘選實惠的大牌顏料。我們仨兒的大學目標都一樣,都是廣美學院,而且還離家近。最重要的是,我爸是學院教授,將來我們仨兒無論選擇哪個專業,都能獲得較好的資源。只是我們仨兒主攻的方向不同,蘇泠主攻油畫,宋之意主攻雕塑,而我,只要是美術類的都行。對此,我爸責罵我說是扮豬吃老虎,終將一無所成。而我卻不以為然。
誼園是美術文具愛好者的天堂。我們原本只想買顏料的,兜兜轉轉買了不少在我們眼中的好東西。比如,那管墨綠指甲油。
那東西出現在誼園挺奇怪的,那家店的柴老板卻說,只要是與色彩有關的東西他都賣,不同的材料,色澤各方面給人的感覺是不同的。我頓時覺得他是鐘子期,我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既然從事藝術,眼界自當開闊,何必拘泥于風格門派。于是,我果斷買下十二色指甲油。那管墨綠指甲油被我媽一眼看中,在她的威逼利誘下,最終忍痛割愛。
我失去心愛之物,心中煩悶,只得向宋之意傾訴。她竟特意去找那柴老板,詢問是否有同款。柴老板卻給了一個色澤相似的普通指甲油,稱這些都是絕版,賣完即無。
我感覺我被騙了,什么鐘子期,分明是看學生好騙!但我還是舍不得那瓶墨綠指甲油,便偷偷將母親的那瓶換了回來。
當晚,我就將它進行調色,并涂在銀色狐貍擺鐘上,銀狐眼窩漸漸泛起妖異綠潮,妖瞳在夜色中吞吐磷火,恍若被精魄附體,煞是好看。
“幸虧你換回來了,否則暴走的就是沈懷素了。”
這慵懶又帶著譏諷的語氣,除了那未濟,還會有誰?
我的思緒猛然收回,見他正坐在我腳旁,悠然自得地撫摸著懷中沉睡的白爍。
他一改之前的慵懶裝扮,身著雪白色的卦師長袍,頭發收拾的干凈利落,未再佩戴那副與他臉型不符的大框眼鏡,顏值更上一個層次。
“咳!口水收收!”他有些不滿的道,“我知道我英俊非凡,不需要你流哈喇子告訴我。”
我木訥地摸了摸嘴角流下的口水,不好意思地干笑兩聲。隨即察覺不對,拿起抱枕迅速起身,作出防御動作,與他保持一定距離,努力控制聲音,讓自己聽起來鎮定一些,詢問道:“你跟蹤我?你什么時候進來的?你是鬼還是妖怪?難道和那只青眼狐是同宗嗎?竟敢窺探本小姐的回憶!”
未濟眼尾掠過譏誚,失望道:“本以為你是個聰明的,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有命數之人,并不等同于璞玉。”
這家伙變相地在說我蠢!我在心里暗自生氣,卻靈機一動,立馬懟了回去,“所以,你還是想收我為徒?”我將抱枕扔回沙發,雙手環胸于胸前,坐在他對面的茶幾上,隨即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順著這個家伙的心思走,果然一點就炸。只見他額頭青筋暴起,手下用力,白爍猛地從他身上躍至茶幾上,弓身炸毛,對著他呲牙,隨即開始舔舐被抓疼的后背。
見狀,我立馬開玩笑地說道:“耐心點,年輕人。我們又不熟,我問些你的問題也是正常的。何況——”我正色朝他看去,“算不出我的命數反而偷窺,是幾個意思?你知不知道,這么對待你的合作伙伴,顯得很不禮貌嗎?”最后一句話我故意拉長,只見他因被我戳中心思而舒展的眉心。
未濟嗤笑一聲,“合作?你可知道,與我合作是要籌碼的?”他眼神突然變得冰冷,如同獵手鎖定獵物,一種玩味的眼神自他眸中散開。
此刻,我頭腦異常冷靜,邏輯清晰。我突然讀懂了他眼神中的玩味,那是一種壓迫,迫使人成為他的傀儡。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但此刻我并未深究這種感覺的來源,而是思考如何打破當前的局面。客廳動靜鬧得不小,尤其是白爍剛剛的貓叫,奶奶最不喜貓了。但現在沒有人從房間出來,那么,只有一種可能——未濟在我的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