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像是被戳中內心深處的秘密般，心中猛然一緊，被無形之手扼住了咽喉，難以呼吸。卻強作鎮定，淡然擺手笑道：“呵呵呵，我雖是個學生，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你們這些算命的，就愛故弄玄虛嚇唬人……”

“那你幼時的記憶呢？”他冷咧地注視著我僵硬的笑容，毫不留情地打斷我反駁的話語。

我的記憶確實有缺失，我只當是年長之后記憶的自我銷毀。而他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給我埋下又一個不可磨滅的夢魘。

卦師最基礎的技能，在于通過生辰八字，卜算一個人的過往與未來。五行之數，皆藏于生辰之中。而未濟無需繁瑣推算，他僅憑一縷生氣便可窺天機。所謂生氣，即是人所接觸的一切，哪怕是他人身上沾染的一縷輕呼氣息。

他肉眼看不出我的命數后，試過我的發絲、衣物、傷痕處的血漬，甚至那只青眼狐。他推算出了青眼狐的來歷，以及我與青眼狐的那場激烈打斗。然而，一旦涉及我最深層的因果線，所得卦象無一例外皆是死卦。

這感覺就像是我降世那刻起，命簿便已勾銷了我的名字。造成此結果，定是有人暗中篡改了我的生死命數，使得原本的五行之數變得虛無縹緲。真正的命數，本應可通過衍生算法得出，但他屢試不爽，蓍草一觸即燃，化為灰燼，灰燼中無一絲生機可循。這一切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所禁錮，無法觸及。

他讓我回憶這支蓍草筆的由來，因為這支筆，與他脖子上戴著的那只小巧的蓍草筆墜子一模一樣。一大一小，為子母筆，小者為母，大者為子。持子筆者遇難，便會尋找母筆的氣息，因此我才會在失魂落魄之際，被子筆的氣場所牽引，來到此處。子筆原由黑貓白爍（真是怪人取怪名，人家明明是黑的，名字里卻都是白。）守護，失落后尋而不得，如今卻落入我手中。

我仔細端詳起他從脖子上取下的那只蓍草筆墜子項鏈，指腹撫過那枚蓍草筆墜。玄青胎骨泛著千年墨玉般的幽光。枝蔓虬結處，白澤獸紋自暗紋中浮凸而出，獸首怒張獠牙，似在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而在獸紋之上，一朵素白蓍草花悄然綻放，花瓣薄如蟬翼，蕊心凝著星砂微芒。指尖觸及花萼時，竟有細密符篆自脈絡間流轉。

我將兩支筆合在一起，緩緩轉動，無論是胎釉的沉斂、雕工的詭譎，抑或那抹浸透歲月的冷香，兩者皆渾然同源。

我不禁脫口而出：“哎喲媽呀！咱兩這是緣分吶！”

話音未落，腦瓜兒便挨了一下。我只得收斂心神，絞盡腦汁回想筆的來歷。

這支筆到底是怎么來的呢？我的記憶已模糊不堪。似乎是在一家書店，我和一個女孩一同去買文具。她是——？我竭力回溯記憶，想了許久，卻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誰。那張臉如浸入水中的墨跡般暈染不清，既像宋之意，又像蘇泠，又仿佛是另外一個人。

那家書店，似乎和這里有些相似，可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樣。筆是我親手挑選的，我竟然能清楚記得當時老板夸贊我的眼光獨特。不得不說，人對于夸贊的話果然記得十分深刻。而老板的模樣——

想到這里，我的腦海如遭雷擊，疼痛難忍。鐵鏈刮擦金屬的尖嘯刺入耳蝸，顱腔仿佛被冰錐貫穿，與此同時，那熟悉的歌謠聲也悠悠傳來，此刻卻仿佛是來自地獄的索命咒！

我的身軀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靈魂似被無形的力量猛然抽離，視野驟然坍縮為血海漩渦，腥氣裹挾著鐵銹味灌入鼻腔，宛如置身于無盡的猩紅深淵。恰在此時，血色帷幕被一抹漆黑的身影猛然撕裂，夢魘中的黑紗女人帶著白色笑臉面具，曳著鎖鏈踏血而來，足下綻開曼珠沙華，帶來無盡的恐懼與絕望。

叮鈴——叮鈴——

一縷清脆的鈴聲突然穿透混沌。我這才發現，自己正抱頭蜷縮在地上，大口喘息著，汗水浸濕了衣衫。抬眼望去，只見未濟正手持原本掛在門框上的八角鈴鐺，撐著臉頰，有意無意地輕輕搖晃。

見我醒來，他放下鈴鐺，遞來一盞茶，“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也該回去了。”他語氣平淡，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我不由自主地接過茶盞，一飲而盡，剎那間，只感覺身心舒暢，疲憊與恐懼仿佛都隨著這杯茶一同消散。

“記住，話說三分，耳聽一分。交情再深的人，也不如勸過你的人。”

他的話突然變得空靈，眼前驟然泛起白霧，恍惚間，我已置身于吧臺前。黑貓白爍正端坐在吧臺上，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眼神中似乎還帶著一絲戲謔，與未濟看我的眼神如出一轍。真不知道是他像貓，還是貓像他！

“什么嘛！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我！那么急著趕人準備投胎啊！”我怒吼道，感覺自己被徹底戲耍了一番，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未濟！話說一半，做什么斷尾的狐貍！你給姑奶奶我出來！再不出來，信不信我把你的店給砸了！”我不甘地拍案大叫，震起層層香灰。

白爍突然“喵”了一聲，將一只前爪輕輕搭在我的嘴上，示意我安靜。

我被它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一愣，這貓該不會要吃了我吧？它只是自顧跳下吧臺，咬住我的褲腿就往外拽。

一想到這畜生剛剛一口就吞下了一只青眼狐，深淵巨口中散發出詭異的綠光，我的頭皮瞬間發麻，連忙用力扯動褲腿，試圖掙脫它的銳齒，“行了行了！我走還不行嘛！切～有個貓妖了不起啊！”我緊張地朝它啐了一口，頭也不回地奪門而逃。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有人在身后急匆匆地叫我：“阿離！我找你半天了！你再不出現我就要報警了……”

這個聲音我可太熟悉了，心情瞬間從驚恐轉為欣喜，“小意意！”，我喊著朝她奔去，一把將她抱住，“我剛在書店……不是，剛路過。那個……你怎么在這？是特意來找我的嗎？為啥要報警啊？”

宋之意推開我，雙手托住我的臉頰輕輕搖晃著，神色無奈卻又鄭重地說道：“阿離，我今天晚上要是找不到你，就得編一百個謊言來圓場了！”

原來，在我逃出家后，我爸在家里坐立難安，我沒帶手機，又不知道該去哪里找我，生怕我出事。我媽覺得，作為一個成年人，應該對自己沖動的行為負責，這次是個教訓，不必著急尋我。但她按耐不住我爸的軟磨硬泡，只得拜托宋之意尋找，說我們倆關系最為親密，我除了會去找她，應該不會去找別人。

我媽電話一打過去，宋之意想都沒想就說我和她在逛街，還說什么我現在心情不好，正勸著我之類的話。掛了電話之后，她才驚覺不妥，哪有商場會那么安靜，一點嘈雜聲都沒有呢！可話已出口，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她又不能找自己的父母幫忙，只好拜托葉謹川和蘇泠一起四處尋找我。

“哈哈哈！所以……如果找不到我，你會去自首嗎？”我一時笑得差點直不起腰來，“這可算得上是人員綁架啊！哈哈哈！”

宋之意氣惱地捶打著我的肩膀，“再有下次，我絕對不會幫你了！你就在外游蕩吧！”

“哎呀～知道你最好了！不會不管我的，嘿嘿！”我嬉笑著攬過她肩頭，轉身欲走時，一聲清脆的貓叫吸引了宋之意的注意。她立刻蹲下身，驚喜地說道：“是一只小黑貓，好可愛呀！”

可愛？它可是能活吞青眼狐的貓妖！白爍金黃色的幽瞳忽明忽暗，宋之意伸手的剎那，我仿佛看見她指尖已沒入貓口森然利齒間。我急忙攔住宋之意伸向白爍的手，順手一把將她拉起，生怕再晚一點，宋之意就沒命了。“別碰它！奶奶告誡過我，晚上遇到黑貓千萬別靠近，趕緊溜！”我故作神秘，語速急促，想徹底打消宋之意的愛貓行為。

我心有余悸地看向白爍，只見它白了我一眼，高傲地抬起頭，弓起腰背欲有進攻之勢。我下意識地握緊宋之意的手，冷汗劃過臉頰，窒息的感覺逐漸上涌。

“游離！你干什么！”宋之意被我捏得疼得大叫起來，不明所以地看著我。“不過是只貓，你還真信奶奶那套迷信說法呀？”

我用力地點點頭，之前是不信，親眼看見后徹底信服了。我拉著她往后挪了幾步，輕柔地撫摸著她的手臂，試圖安慰她。瞥眼間發現白爍正張開血盆大口，“噗——”吐出了一管帶著口水的墨綠色指甲油。

“這家伙定是餓瘋了！”我小聲嘀咕，拉緊宋之意的手，隨時隨地做好逃命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