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泠緊緊抓住我還僵在半空的手腕,沉聲道:“這不是說話的地兒。”我忐忑地被她拉走,渾渾噩噩地進入電梯,最終被帶到住院部的天臺。
一路無話,沉默給了我足夠的空間去平復心緒,也讓我的思緒逐漸清晰。我凝視著蘇泠的背影,熟悉卻遙不可及。這一刻,我隱約體會到了葉謹川口中的‘心累’。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之間似乎很有默契地在維持彼此的友情。我能看得出她內心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從前不說,而今不如直接攤牌。我在她站定的那一刻,輕聲問道:“阿泠,如果躺在那里的人是我,你心里會不會好受些?”
“會!當然會!”蘇泠的回答帶著一股難以言明的憤怒,她的法式劉海隨著轉身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無風的夏夜中,這動作顯得格外凄涼。“我真是搞不懂你,對葉謹川無感的是你,三番五次和他有瓜葛的人還是你。次次拿我當背景,襯托你的萬丈光芒,游離,我蘇泠就那么好欺負?還是說,從一開始你就是在憐憫我,把葉謹川拱手相讓?”
我心里的那份緊張隨著這份醋話煙消云散。只要她不知道葉謹川是因為我的預知夢受牽連,今晚的對話或許還能保持一絲理智與平和。“什么叫拱手相讓?將他一次次推遠的人,是你。”我無奈反駁道,“我,川子,阿澤,我們三個人什么關系你不清楚嗎?阿澤有事,我也是第一個沖上前的。你要是覺得這件事是我的錯,我認。就算他死了,我給他抵命都可以!反而是你,川子喝醉的時候你在哪兒?棄他于不顧的人是不是你?要不是阿意告訴我,我能去找他?”
“阿意!阿意!阿意!又是阿意!每次都有她!”她突然控訴著逼近,歇斯底里地喊叫著宋之意的名字,“游離,你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湯?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如果一直等著你醒來的人是我,出去救人的是宋之意,你覺得,宋之意會被花盆砸死嗎?”
蘇泠發瘋般在挎包里翻找,畫冊、彩筆、紙巾散落一地,最后扯出一根帶著血漬的黃色發圈,顫抖著舉到我眼前——宋之意的發圈上有一個黃色的笑臉星星,此刻如同赤裸裸的嘲笑。
這是初一手工課上我們一起編的,我的紫線,蘇泠的粉線,宋之意的黃線。原本我跟蘇泠是用來當發圈的,我們都是長發,宋之意是短發。她見我們戴的好看,原本的發圈改成了手鏈。我們笑她用不到,她卻說等她頭發長長就能用了。三個發圈顏色不同,都有一顆笑臉星星,我們就當是友誼的象征,就算以后皮筋松了,也能改成手鏈,時刻戴在手腕上。
我實在不想明白宋之意為什么這么做?或者,是不是有另外的可能,蘇泠偷走了宋之意的發圈,借此機會挑撥我和宋之意之間的關系。她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會使得我和葉謹川更加厭惡她?
“怎么?認不出嗎?還是不敢認?”蘇泠冷笑一聲,將發圈塞入我手中,冰涼的金屬星星貼著我滲汗的皮膚,“好好看看,這是不是她的,這么多年了,顏色都褪舊了。”我低頭凝視著手里的發圈,默不作聲。
蘇泠嗤笑了一聲,像是自嘲,“我就知道你不信,甚至還在懷疑我是不是借機偷的。可你想錯了,川子醉酒騎車的事情,她告訴的可不止你一個人!”她將聊天記錄舉在我面前,手機屏幕上的亮光顯得那么的刺眼。
聊天記錄的時間顯示,大概是我出去找葉謹川之后不久。也就是說,“你看見了我和川子被砸的全過程?”我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對上她被屏幕燈光反射出的陰冷面容。
蘇泠那么喜歡葉謹川,怎么會不管他。無論兩個人再怎么吵鬧,甚至是分手,只要對方有事,另一方都會第一時間趕到。
那晚我睡著之后,張旭和葉謹川發生口角。兩個人喝了點酒,氣性也大,張旭那混蛋就愛挑事,將我跟葉謹川的關系說得十分曖昧,盡管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但在這種氛圍下也免不了一頓起哄。蘇泠無法忍受這樣的場景,找了個借口離開。葉謹川好言相勸,兩人最終不歡而散。
蘇泠上了車就給宋之意發了微信,拜托她叫自家司機送葉謹川回去,到家后發個平安信給她。宋之意并沒有馬上回復她,而是在四十五分鐘之后,發送了一條葉謹川獨自醉酒騎車回去的消息。她聯系不上葉謹川,焦急地從家中打車,往酒店的方向趕,沿著葉謹川常走的路線反向尋找。在途中,好巧不巧就看見葉謹川將我推倒在地,花盆砸在他身上,滿頭是血。
這一切的時間點像是事先設定好的,沒有人能逃離事件的進程。
“你知道當時我有多害怕嗎?我都不敢下車。”她抗拒得陷入痛苦的回憶中,聲音中帶著顫抖,“當我下意識抬頭向上看到底是哪天該死的王八蛋時,我對上的是……”
“阿泠!”葉謹川不知何時沖了過來,高呵下打斷了蘇泠的話,一把將我和蘇泠拉開。宋之意緊跟其后,緊緊拉住我的手臂。“我都說了這事跟阿離沒關系,她剛剛恢復,醫生說她受不了刺激,你又在鬧騰什么?”
葉謹川的聲聲譴責,加上宋之意的附和聲交織在一起,使得蘇泠的情緒激動異常。她用力甩開被葉謹川緊緊拉住的胳膊,不顧他身上的傷勢,用力將其推開。葉謹川下意識捂住受傷的肩膀,疼痛讓他緊皺眉心。我和宋之意不約而同地上前扶住葉謹川,紗布下的傷口滲出血跡,暗紅逐漸暈染開。
蘇泠見狀,沒有絲毫的自責與愧疚,反而指著我們大笑起來,整個人處于瘋癲狀態,“游離!看到了吧!哪哪兒都有她!跟狗皮膏藥一樣,真讓人惡心!”說罷,她用力扯下了原本綁在發尾的粉色發圈,粗大的麻花辮瞬間散開,烏黑的秀發披散在后背。她將發圈重重摔在地上,笑臉星星瞬間崩裂,我們之間的友情好似在這一刻徹底結束。“今后有我沒她,有她沒我!我可不想吞了個蒼蠅還沒法惡心!”
“阿泠,你太過分了!我和你都是阿離最好的……”
宋之意話還未說完,蘇泠揚手就要打她,我眼疾手快將她推開,那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我的臉頰上,火辣辣地疼。這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蘇泠對宋之意的恨有多深。
葉謹川條件反射地擋在我身前,我看得出他的為難,緊握的拳頭不住地顫抖,欲言又止。
我輕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我越過他走到蘇泠面前。她似有些不知所措,顫動地手舉在半空,一時不知該放哪里,呼吸急促,雙目驚恐不安,眼淚不停地從眼眶里流出。我抬起左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小心擦拭著她的眼淚。
左手腕間的紅繩偏在此時慢慢收緊,逐漸發熱。一滴淚水沿著我的手指滑向紅繩,吸收到眼淚的紅繩發出異樣的紅光,金剛結開始攢動,八角鈴鐺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發出一聲清脆的鈴音。
我緊張地看向其他人,時空驟然定格。他們依舊處于之前狀態,蘇泠的眼淚含在眼眶里,下一秒將要滴落的淚珠懸掛在下巴下。
八角鈴鐺突然劇烈搖動,鈴音急促,金剛結如蛇蛻皮般寸寸崩解,暗紅光絲從腕間噴涌而出,在空中織就血色羅網,將我和蘇泠籠罩在一起。
當鈴音歸于沉寂,再睜眼時,霧氣彌漫。待白霧散盡,我竟孤身站在一座陌生小院中,褪色的木質秋千兀自搖晃,鐵鏈摩擦發出細碎的吱呀聲,好似剛才有人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