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抬頭,奶奶卻已轉身,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昏暗的光線里,只留下指尖這枚巴掌大小、冰涼沉重的青銅八卦圓盤,和滿屋子揮之不去的香燭味。
指尖傳來青銅八卦圓盤冰冷而沉重的觸感,心頭像壓了塊石頭,思緒紛亂如麻。奶奶……這到底……
“阿離!收拾好沒有?趕緊的!機場路上開始堵了!得提前一小時走!”樓下傳來老媽穿透力十足的催促,瞬間將我從紛亂的思緒中拽回現實。
“來了!”我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迅速將那枚沉甸甸的青銅八卦圓盤掛上脖子,冰涼的金屬緊貼著鎖骨,隨即被衣領嚴實蓋住。背上那塞得鼓鼓囊囊、足有五六公斤重的登山包,肩膀猛地一沉,我咬咬牙,快步沖下樓梯。
“快快快!”老媽已經穿好鞋,在玄關急得直跺腳,“別磨蹭了!這節骨眼堵起車來沒完沒了!”
老爸皺著眉,一把將我肩上的背包卸了下來,掂量了一下,眉頭皺得更深:“給你錢是讓你路上買,不是讓你當苦力!帶這么多干什么?”
“山里犄角旮旯的地方,補給不方便……”我含糊地解釋,一把將背包搶了回來,重新甩到肩上,勒得肩膀生疼。
“山里?!”老媽捕捉到關鍵詞,聲音陡然拔高,剛穿好的鞋差點又脫下來,“不行不行!女孩子家家的,一個人跑什么深山老林!太危險了!要不別去了!”她說著就要伸手攔我。
“哎呀媽!放心!絕對安全!”我趕緊側身躲開,臉上擠出輕松的笑,“你看我,帽子一戴,口罩一捂,再穿上沖鋒衣,短發一藏,誰能看出是女孩?保證全須全尾回來!走了走了!”我一手推著老媽,一手推著老爸,半哄半推地把他們往門外送。
“砰!”
防盜門在身后合攏的瞬間,我下意識地回頭瞥了一眼。奶奶那扇緊閉的房門,不知何時竟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隙。門縫里,透出昏黃黯淡的光線,像一只沉默而渾濁的眼睛,幽幽地注視著門外的一切。
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感,如同細小的冰蛇,倏地鉆入心口,盤踞不去。
機場的喧囂撲面而來,人潮涌動,廣播聲此起彼伏。巨大的玻璃幕墻外,天色已經擦黑。
“行了行了,就送到這兒吧!安檢口不讓進!”我停下腳步,轉身攔住還想往里送的老爸老媽。背包的重量讓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到了地方每天報平安!聽見沒?”老媽眼圈有點紅,拉著我的手反復叮囑,“別省錢,該吃吃該喝喝!注意安全!別往人少的地方鉆!”
“知道了知道了!”我連連點頭,心里暖烘烘的,又帶著點即將遠行的興奮和一絲對未知的忐忑。
“有事打電話!”老爸言簡意賅,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輕。
“嗯!”我用力點頭,朝他們揮揮手,“回去吧!我進去了!”
轉身匯入安檢的人流,身后兩道擔憂的目光如同實質,黏在背上,直到拐過彎才消失。
排隊,驗票,過安檢門。
“嘀嘀嘀——”
刺耳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響起!
我的心猛地一沉!糟了!是那個黑瓷瓶?!
安檢員面無表情地指了指旁邊的安檢臺:“女士,請把背包放在這里過機檢查。”
我強作鎮定,將背包放上傳送帶,看著它緩緩滑進X光機的黑色簾幕。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瞬間沁出冷汗。背包里那個裝著秦墨的黑瓷瓶……還有脖子上那個青銅八卦……這玩意兒能過嗎?
安檢員盯著屏幕,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女士,”他抬頭看我,眼神銳利,“您背包里這個……黑色圓柱體物品,是什么?”
喉嚨有些發干。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哦,那是個……工藝品。陶瓷的,老家帶來的。”
安檢員沒說話,手指在屏幕上點了點,似乎在放大圖像仔細查看。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我甚至能感覺到背包里那個瓷瓶散發出的、只有我能感知的陰冷氣息在無聲地抗議。
幾秒鐘后,安檢員似乎沒發現什么違禁品,點了點頭:“好的,請拿好您的物品。”
我幾乎是搶過背包,快步離開安檢區,后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片。直到走出十幾米遠,才敢大口喘氣。
“呵……這點小場面就嚇成這樣?”黑冥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我身側。她不知何時已經過了安檢,此刻正悠閑地靠在一根柱子上,手里把玩著一張登機牌,嘴角噙著那抹熟悉的、令人牙癢的譏笑。
“閉嘴!”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懶得跟她斗嘴,只想趕緊找到登機口坐下喘口氣。背包里裝著六百年的老鬼,脖子上掛著奶奶給的詭異八卦,身邊還跟著個毒舌的非人類……這趟格爾木之行,還沒起飛,就已經夠刺激了。
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飛往西安的航班終于滑入跑道,引擎轟鳴著撕裂夜的寂靜。巨大的推力將我按在椅背上,窗外城市的燈火飛速退去,化作一片模糊的光點。背包像個沉重的鉛塊壓在腳邊,原本計劃在西安轉機時溜出去看看兵馬俑的雄心壯志,此刻被這沉甸甸的現實和洶涌而來的疲憊徹底碾碎。
“呼……”我癱在座椅里,眼皮重得像掛了秤砣,只想立刻昏睡過去。
“嘖!這鐵鳥肚子里……吵死了!”旁邊傳來黑冥壓抑著煩躁的低語。她第一次坐飛機,顯然對機艙里持續不斷的引擎轟鳴、氣流嘶吼、還有偶爾響起的廣播和嬰兒啼哭極度不適應。她眉頭緊鎖,血瞳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危險的紅光,身體繃得像拉滿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掀翻這架鐵皮罐頭。
“忍忍!忍忍就好!”我強打精神,壓低聲音安撫,“一會兒就安靜了!就當……就當聽點白噪音助眠!”
“助眠?!”黑冥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眼神像刀子一樣剮過來。她煩躁地扯了扯安全帶,周身散發出低氣壓,引得前排乘客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
煎熬了不知多久,就在我擔心她真會忍不住搞出點“靈異事件”時,她突然冷哼一聲:“吵死了!外面清凈!”話音未落,她身體往前一傾,整個人如同融入空氣般,瞬間消失不見!只留下一道冰冷的意念鉆入我腦海:“我在上面躺著。快到了叫我。”
我:“……”
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四周,幸好是深夜,燈光昏暗,沒人注意到旁邊座位上憑空消失了一個大活人。這要是白天……我打了個寒顫,不敢想象那場面。非被當成恐怖分子抓起來不可!
緊繃的神經一松,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徹底將我淹沒。頭一歪,意識瞬間沉入黑暗。
再睜眼時,刺目的陽光透過舷窗照在臉上。廣播里正播放著即將降落的提示。我茫然地眨了眨眼,四肢僵硬麻木,胃里空空如也,餓得前胸貼后背。
下意識地往旁邊一瞥——
黑冥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正端坐在座位上,面前的小桌板上……赫然擺著四份打開的航空餐!她正慢條斯理地享用著其中一份,姿態優雅得像在米其林餐廳,對旁邊乘客驚愕的目光視若無睹。
“喲~醒啦?”她察覺到我的視線,頭也不抬,用叉子指了指旁邊一份幾乎沒動的黑椒牛肉面,“這個味道還行,嘗嘗?”
我看著那坨成一團、醬汁凝固的面條,毫無食欲。“不了……謝謝。”我虛弱地擺擺手,叫來空姐要了杯溫開水,就著包里掏出的壓縮餅干,味同嚼蠟地啃了兩口。算了,等落地西安,再找地方好好祭五臟廟吧。
接下來的行程,簡直是一場噩夢般的接力賽。
西安機場落地,轉機,再飛青海。青海機場出來,馬不停蹄擠上綠皮火車,在咣當咣當的節奏和混雜的氣味中搖搖晃晃幾個小時抵達格爾木市。沒等喘口氣,又一頭扎進破舊的大巴車,在顛簸的盤山公路上繼續搖晃,朝著康定縣進發。
當大巴車終于在一個塵土飛揚的康定縣城北街口停下時,我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快被顛散了架。背著那沉重的登山包,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沿著坑洼不平的街道,一家家民宿問過去。不是客滿,就是條件差得讓人皺眉。夕陽西沉,暮色四合,就在我幾乎絕望時,終于找到一家還有空房的家庭旅館——房間狹小簡陋,但好歹有張床。
“砰!”
登山包被我像扔垃圾一樣甩在墻角,激起一片灰塵。反鎖房門,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機給家里報了平安(信號微弱得可憐)。做完這一切,最后一絲力氣也被抽干。我連臉都沒洗,衣服也沒脫,像一灘爛泥般撲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別睡了!快醒醒!”
我正夢見一只油光锃亮、香氣撲鼻的巨型烤雞腿懸浮在眼前,張嘴剛要咬下去,就被一陣急促的推搡和黑冥冰冷的聲音強行拽回了現實!嘴角濕漉漉的,我胡亂抹了一把,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意識還沉浸在雞腿的幻影里:“……啥事兒?……雞腿……”餓得胃都開始抽筋了。
黑冥嗤笑一聲,毫不客氣地伸手捏住我的鼻子:“再睡下去,雞腿沒吃到,先餓成干尸了!平時讓你好好修煉,偏不聽!要是能御風而行,還用受這奔波之苦?”
鼻子被捏得酸疼,我徹底清醒了,哀怨地摸出手機一看:“……才睡了倆小時……”
“我餓了,”黑冥雙手叉腰,理直氣壯,“下樓,買吃的。”
“你一個大妖……”我下意識反駁,話沒說完就被她那雙驟然瞇起的血瞳瞪了回去,寒氣瞬間爬上脊背。我立馬舉手投降:“去去去!這就去!”
“把秦墨帶上。”她丟下這句話,自顧自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絕不是單純為了吃!肯定發現了什么!否則以她的性子,寧愿啃壓縮餅干也不會打擾我這點可憐的休息時間。
不敢怠慢,我迅速從背包夾層里摸出那個冰涼刺骨的黑瓷瓶,緊緊攥在手心塞進褲兜,快步追了上去。
樓下飯廳早已人聲鼎沸,擠滿了剛下山的游客和本地食客。油煙味、汗味、青稞酒的醇香混雜在一起,喧鬧得像個菜市場。根本找不到空位。
“外面。”黑冥言簡意賅,下巴朝門口一揚。
外面院子里臨時搭了個大帆布棚子,擺著幾張簡陋的折疊桌椅。我們找了個角落坐下,點了三菜一湯,外加一只當地特色的烤全羊(黑冥點的),兩大碗米飯。
剛坐下,倒了杯滾燙的青稞茶,還沒送到嘴邊,黑冥的聲音如同細針,悄無聲息地刺入我耳中:“靜下心,仔細感受……你能‘聽’到什么?”
我一愣,立刻會意。學著她的樣子,端起茶杯湊到唇邊做掩飾,閉上眼,強迫自己忽略周遭的嘈雜——食客的談笑、后廚鍋鏟的碰撞、油鍋的滋滋聲……意念如同無形的觸手,緩緩向四周蔓延、探尋。
起初一片混沌。但漸漸地,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異樣感,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紛亂的背景噪音中蕩開一圈漣漪!那感覺……冰冷、沉重、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韻律……是胸口那枚青銅八卦盤!它在微微震顫!仿佛被什么東西……喚醒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猛地就要睜眼尋找源頭!
“啪!”
下巴被一只冰涼的手捏住!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鉗制!
“哎呀~我都快餓死啦!”黑冥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嬌嗔的尾音,瞬間蓋過了我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呼。她捏著我下巴的手輕輕晃了晃,另一只手托著腮,朝我眨巴著那雙此刻偽裝得水汪汪的大眼睛,“親愛的~你就不能去催催嘛?人家等不及了啦~”
這演技……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但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暗示——有情況!別動!
就在這時,眼角余光瞥見兩個穿著深藍色沖鋒衣、身材精壯的年輕男子,徑直穿過喧鬧的人群,目標明確地朝我們這個角落走來。他們步履沉穩,眼神銳利,掃視四周時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視,與周圍游客的輕松截然不同。
兩人毫不客氣地在我們對面空著的折疊椅上坐下。其中一個留著板寸、眼神格外銳利的男人,目光直接落在黑冥身上,嘴角扯出一個看似隨和、眼底卻毫無笑意的弧度:“美女,等上菜呢?我們那桌菜剛上齊,要不先過去墊墊肚子?這地方上菜慢得很。”
黑冥立刻換上一副受寵若驚又略帶為難的表情,纖纖玉指朝我一指,聲音甜得發膩:“那可不行呀~我男朋友會吃醋的!他脾氣可大了~”說著,還朝我拋了個“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