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兔寶寶好看嗎？給兔寶寶刷個熱氣球吧！“倚在病床上的孫朗刷抖音正起勁，屏幕里女主播腰間的紗裙隨著音樂扭動，那幅度越大，他嘴角的弧度就咧得越開。

“咦！這閨女長得真排場，小腰扭得真得勁！“突然在耳邊炸響的中原方言嚇得孫朗一個激靈。原來查房的小護士隔著兩個床位就看見他對著手機齜牙咧嘴的模樣，眼珠一轉(zhuǎn)便猜到了七八分，故意躡手躡腳繞到他身后來了個突然襲擊。

“哎呦我的媽！“孫朗手忙腳亂地鎖上手機，耳根子瞬間紅到了脖子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的南丁格爾小姐，我這高燒才剛退呢，您這一驚一乍的，萬一給我嚇出個心肌梗塞可怎么整？“

負責這間病房的小護士是個剛滿二十的實習(xí)生，衛(wèi)校畢業(yè)沒多久，渾身上下都透著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朝氣。這會兒她正叉著腰，笑得見牙不見眼：“喲，還知道自己是病號啊？我看你這是退燒容易，退騷難！“孫朗那聲“南丁格爾“顯然撓到了她的癢處，小姑娘頓時來了興致，干脆靠在床尾跟他貧上了。

“南丁格爾同志，您這可冤枉好人了。“孫朗夸張地捂住心口，“我都在這鐵架床上挺尸三天了，再不找點樂子，怕是要閑出蘑菇來。“要說這人啊，兜里有錢就是不一樣。從前為生計發(fā)愁時，孫朗整天繃著張臉，說話都跟發(fā)電報似的能省則省。如今有了穩(wěn)定收入，連躺在病床上都透著股活泛勁兒，那張嘴更是跟抹了蜜似的，總算有了點二十郎當歲年輕人該有的模樣。

“哦，發(fā)燒找醫(yī)生治，發(fā)騷找主播治是不是？“護士小姐叉著腰，故意粗著嗓子模仿老主任的口吻，“你可拉倒吧！今天就能出院了，下午自己去辦手續(xù)。醫(yī)生讓我轉(zhuǎn)告你們這些年輕人——“她突然板起臉，豎起手指頭一條條數(shù)落，“少熬夜、少吃外賣、少喝酒！特別是6床那個大小伙子，“說著朝孫朗的方向努了努嘴，“堂堂七尺男兒，發(fā)個燒能躺三天，平時肯定沒少糟踐身子。告訴他，再這么折騰下去，社保都不用交了——“她故意拖長聲調(diào)，“反正也活不到領(lǐng)養(yǎng)老金那天！“病房里頓時爆發(fā)出哄堂大笑。

被調(diào)侃的孫朗自己也一邊鼓著掌，一邊哈哈大笑，醫(yī)生說到有道理，對，但不全對，孫朗這次發(fā)燒來得蹊蹺。那天喝完酒回家，一覺睡到天黑，半夜被尿憋醒時才發(fā)現(xiàn)渾身像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獨居的出租屋里，連個幫忙倒水的人都沒有，就算他死在屋里，估計都不會有人知道。他強撐著摸到手機打120時，手指都在發(fā)抖。后來才知道，救護車來接他的當晚，他就燒到了39.3°C。

事后他自己分析，那頓白酒充其量只是個導(dǎo)火索。真正壓垮他的，是三年創(chuàng)業(yè)積攢下的千斤重擔。每天睜眼就欠銀行幾百塊利息的日子，逼得他不得不去那個刀口舔血的“系統(tǒng)戰(zhàn)場“搏命。殺人時手要穩(wěn)，被殺時心要狠，神經(jīng)繃得像拉滿的弓弦。能撐到現(xiàn)在還沒瘋，連他自己都覺得是個奇跡——雖然也只是堪堪掛在崩潰邊緣罷了。

直到那天，當他終于看見還清債務(wù)的曙光時，緊繃了三年的神經(jīng)“啪“地一聲斷了。就像拉得太久的橡皮筋，松開時反而抽得人生疼。這具身體，終究是用一場高燒，給他憋了三年的壓力開了道口子。

“南丁格爾小姐，醫(yī)生真這么說的？沒偷偷添油加醋吧？“如今擺脫了窮病的孫朗，像是要把壓抑多年的活潑勁兒一股腦發(fā)泄出來似的，整個人活泛得有些過頭了。

小護士頓時像只炸毛的貓，這可是事關(guān)職業(yè)操守的大事！她邊往門口退邊反擊：“對對對，我還漏了一句呢——醫(yī)生說您腎虛，讓您回家少用點衛(wèi)生紙！“話音未落就蹦跳著逃出門去。

“哎你這丫頭！“孫朗作勢要追，卻只能對著空蕩蕩的門口干瞪眼。

“先撩者賤~“走廊里飄來護士最后的反擊。

孫朗搖頭笑著躺回病床。誰讓他先逗人家小姑娘呢？病房里的病友們早把這當成了每日娛樂項目，此刻正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他。作為話題中心的孫朗非但不惱，反而樂在其中。從前日子苦得連笑都是奢侈品，如今生活有了甜頭，就連最平常的玩笑都讓他心里泛著蜜。

等應(yīng)付完眾人的調(diào)侃，孫朗望著天花板出神。他開始想象還清債務(wù)后的第一件事——是去那家眼饞已久的高檔餐廳，開瓶陳年佳釀，讓自己醉倒在久違的奢侈里？還是背起行囊，讓三山五岳撫平這些年積攢的傷痕？又或者是...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撥通了通訊錄最頂端的那個號碼。等待接通的“嘟嘟“聲與他越來越快的心跳漸漸重合，喉結(jié)不自覺地上下滾動。直到那個刻在記憶深處的溫柔聲音響起：

“喂，兒子？今天怎么想起給媽媽打電話啦？是不是在外頭遇到什么事了？“

“沒，媽，我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想你了。“孫朗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自從背上債務(wù)，他不僅三年沒踏進過家門，就連電話都刻意避開。不是不想聽母親的聲音，而是每次聽到那熟悉的鄉(xiāng)音，愧疚就像潮水般漫上心頭。

“哎喲，大半年才來個電話說想我？“母親的聲音頓時亮了起來，孫朗幾乎能想象她在電話那頭眉開眼笑的模樣，“放心吧，家里好著呢！你爸現(xiàn)在還能扛著鋤頭下地，身子骨硬朗得很。我天天和隔壁王嬸她們搓麻將，日子快活著呢！你在外頭好好的，我跟你爸就安心了。“

這樸實無華的關(guān)心像把鈍刀，一點點剜著孫朗的心。他死死咬住下唇，生怕泄露出一絲哽咽：“那就好...那就好...媽，沒什么事我先掛了。“

“你這孩子，電話費燙嘴啊？“母親急忙叫住他，聲音突然軟了下來，“媽問你，今年...過年回來不？你都三年沒進家門了...“往年這個時候，孫朗總會用工作搪塞過去。不是不想回，是兜里揣著債務(wù)，沒臉面對父母期盼的眼神。

“媽，我...“離春節(jié)還有四個月，生意才剛起步。如果每個月能穩(wěn)定賺個三四萬，到年底大概能還清一半債務(wù)。他本想說明年一定回，可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小心翼翼的呼吸聲，像羽毛輕輕撓著他的心窩。

“我回！“這兩個字突然沖口而出，“媽，我回家！“話一出口，積壓多年的思念突然決堤。他想念父親粗糙的大手，想念灶臺上飄著的臘肉香，想念貼春聯(lián)時糨糊的甜味...這個念頭一旦燃起，就像除夕夜的炮仗，噼里啪啦炸得他眼眶發(fā)熱。

“好！好啊！“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孫朗仿佛看見她在堂屋里直轉(zhuǎn)悠，“等你爸回來我就告訴他！媽給你燉老母雞湯，蒸臘腸，炸藕盒...把你這幾年缺的都補上！“

母親越是歡喜，孫朗胸口就越是發(fā)脹。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嗯，媽，這次...我一定風(fēng)風(fēng)光光回家。“掛掉電話后，他望著病房窗外的梧桐樹暗暗發(fā)誓——就算拼了命，也要在除夕前把債還清。這次，他一定要回家過個團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