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穿過明亮整潔的走廊，陽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淡米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幾何形的光斑。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卻被某種清新的柑橘香調和得恰到好處。走廊兩側的墻壁貼著淺灰綠色的環保涂料，每隔幾米就掛著小幅風景油畫，整個空間看起來更像高級酒店而非醫療機構。

她在走廊中段的病房前停下，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袄锩鎮鱽硪粋€低沉的男聲。

推開門，病房里的光線明亮而柔和。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窗邊看文件，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約莫四十歲的年紀，輪廓分明的臉龐帶著成熟男性特有的魅力，深褐色頭發中夾雜著幾縷優雅的銀白，剪裁精良的深藍色西裝襯托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

“早上好，皮埃爾先生?！白o士微笑著問候。

角落里的少女聞聲抬頭，金色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肩頭，巴掌大的小臉上嵌著一雙湛藍的大眼睛，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正處在少女與青年之間的微妙年紀，既有孩子的純真又初顯女性的柔美。

“早上好，露絲小姐?！白o士向她點頭示意。

最后，護士的目光轉向病床?！鞍惙蛉?，今天感覺如何？“她走向床邊，動作輕柔地開始檢查輸液裝置。

艾米麗緩緩轉過頭來。即使半邊臉布滿猙獰的疤痕，仍能看出她曾經驚人的美貌。未被燒傷的那只藍色眼睛冷冷地注視著護士，沒有回應問候。

“醫生說恢復得很好，“克萊爾一邊熟練地更換敷料，一邊用歡快的語氣說道，“圣奧諾雷醫院的整容外科是全法最好的，只要您準備好，隨時可以預約德·蒙特醫生。他創造的疤痕修復案例簡直堪稱奇跡?！?

皮埃爾走到妻子床邊，輕輕握住她布滿疤痕的手。“聽到了嗎，親愛的？很快你就能——“

“就能變回從前那樣？“艾米麗猛地抽回手，聲音嘶啞而尖銳，“別自欺欺人了，皮埃爾。再高明的醫生也治不好這個。“她指向自己扭曲的面容。

房間里的氣氛瞬間凝固。露絲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停滯，肩膀微微縮起。皮埃爾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平靜。

克萊爾低下頭，加快了換藥的速度。“傷口愈合得很好，感染風險已經降到了最低?！八M量保持專業的語調，“有任何不適請隨時按呼叫鈴。“

完成工作后，克萊爾敏銳地察覺到房間里劍拔弩張的氣氛。她迅速收拾好器械，向三人點頭致意后退出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門關上的瞬間，艾米麗的聲音立刻刺破了寂靜：“她看你的眼神就像餓狼看見鮮肉。我敢打賭，只要你跟著出去，她就會把電話號碼塞進你口袋里。“

“艾米麗，別這樣?！捌ぐ柶v地揉了揉太陽穴，“克萊爾護士只是盡職而已。四年來，每次換藥的護士你都要這樣指責一番。“

“因為我知道她們在想什么！“艾米麗掙扎著半坐起來，疤痕拉扯使她的表情更加扭曲，“看看現在的我，再看看你——法國紅酒協會副會長，媒體口中的'葡萄酒王子'。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女人為什么突然對你殷勤備至？“

露絲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我去下洗手間?！八吐曊f，快步走向病房內的獨立衛生間。

皮埃爾的目光追隨著女兒，直到衛生間的門關上。他轉向妻子，聲音壓得很低：“你非得在露絲面前說這些嗎？她已經夠痛苦了?！?

“痛苦？“艾米麗冷笑一聲，那只完好的藍眼睛里閃爍著譏諷的光芒，“我的女兒失去了母親的美貌，而我的丈夫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地位。多么諷刺啊，那場大火燒毀了我的臉，卻點燃了你的事業。“她抬起顫抖的手，指向病房墻上掛著的家族合影，“看看這張照片，皮埃爾·勒菲弗，波爾多最古老的葡萄酒世家繼承人，現在卻要靠著妻子家族的權勢往上爬?！?

皮埃爾的臉瞬間變得煞白。他單膝跪在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妻子布滿疤痕的手，那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捧著一件易碎的珍貴古董?！坝H愛的，你知道不是這樣的。“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勒菲弗家族確實擁有法國三分之一的葡萄園，但那些都是祖輩的榮光。而我想要創造的，是屬于我們三個人的未來。“

他輕輕撫摸著妻子手上的疤痕，繼續道：“你父親是內政部副部長沒錯，但我向上爬不是為了權勢。那晚之后我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光有財富保護不了你們?！八穆曇粑⑽l顫，“我需要地位，需要影響力，需要讓那些躲在暗處的敵人知道，傷害勒菲弗家族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艾米麗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冰冷?！罢f得好聽。那你為什么不離婚？現在這副模樣的我，怎么配得上風光無限的葡萄酒王子？“

皮埃爾突然站起身，一把扯開自己的襯衫領口，露出鎖骨下方一道猙獰的疤痕?！翱吹竭@個了嗎？那晚我沖出馬廄，擋在你和露絲前面時留下的。“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這道疤會跟著我一輩子，就像你身上的那些一樣。它們是我們共同經歷的證明，是我愛你的勛章?！?

他重新跪下來，額頭抵著妻子的手背：“二十年前，在索邦大學的圖書館里，我就發誓要守護你一輩子。那時你父親還威脅說，要是他掌上明珠的男朋友敢讓她掉一滴眼淚，就讓整個勒菲弗家族在法國的生意寸步難行。“他苦笑了一下，“現在想來，他老人家看人真準，我確實讓你流了太多眼淚...“

艾米麗的眼中突然涌出淚水，在疤痕交錯的臉上留下閃亮的痕跡?！捌ぐ?..“她的聲音第一次軟了下來。

“噓...“皮埃爾輕輕擦去她的淚水，“別哭，親愛的。醫生說淚水會讓疤痕更疼。還記得我們的婚禮誓言嗎？'無論順境逆境，健康疾病'...“

“至死不渝?！鞍愝p聲接道，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終于流露出一絲往日的溫柔。

就在此時，病房的房門突然被敲響，節奏清晰的敲門聲讓溫情的兩人迅速分開。

“請進。“皮埃爾迅速整理表情，聲音恢復了平靜。

門開了，一個穿著筆挺西裝、手捧鮮花的男人走了進來?！捌ぐ?！真高興在這里遇見你?！八麩崆榈厣斐鍪?，“我聽說艾米麗夫人在圣奧諾雷醫院治療，正好今天來附近辦事，就想來看看你們?！?

皮埃爾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一個勃艮第的警長，正好到巴黎郊外的私人醫院來和他巧遇，這可真是湊巧極了，但他很快就換上了社交場合的標準微笑。“馬克西姆警長，真是...意外的驚喜。“

馬克西姆將鮮花放在床頭柜上，向艾米麗微微鞠躬?！胺蛉?，您看起來氣色不錯。醫療技術進步真是令人驚嘆，不是嗎？“

艾米麗冷冷地別過臉去。

警長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燙金邊的文件夾?！捌ぐ栂壬?，首先請允許我再次為這次冒昧拜訪道歉。“他的手指輕撫文件夾邊緣，“但上周司法部重啟了所有懸案的審查程序，您家的案子...呃...有些新發現可能需要您過目?！?

皮埃爾微微瞇起眼睛：“我以為這個案子四年前就結案了?！?

“理論上是的?！榜R克西姆警長不自然地調整了下領帶，“但新任首席檢察官要求重新核查所有涉及...呃...氣象異常的案件證據。“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皮埃爾的反應，“特別是那個雨夜...“

“說重點，警長。“皮埃爾的聲音像冰刀般鋒利。

馬克西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終于直奔主題：“四年了，那個雨夜的每個細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八氖种笩o意識地摩挲著西裝袖口，“午夜十二點整，葡萄園的氣壓計突然暴跌，雷達上憑空出現一個暴雨云團——氣象局后來確認，這種強度的雷暴至少需要六小時形成，但那天直到晚上十一點，衛星云圖還顯示萬里無云。“

皮埃爾的指節在窗臺上泛白，玻璃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

“更詭異的是，“馬克西姆壓低聲音，“雷暴產生的電磁干擾癱瘓了方圓五公里內所有電子設備。葡萄園的監控、暴徒的凱雷德行車記錄儀，甚至附近農場的安保系統，全部變成雪花屏。“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等暴雨突然停止時——就像有人關了水龍頭一樣——我們發現一個暴徒臉朝下淹死在20厘米深的排水溝里，兩個被自己的凱雷德反復碾壓，輪胎印顯示那輛車在泥地里轉了至少三圈...“

“而第四個人，“警長突然看向艾米麗，“是被.357口徑左輪手槍近距離連射斃命的。彈道匹配結果顯示...“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子彈來自艾米麗夫人注冊在案的那把MR73左輪槍?！?

病床上的艾米麗突然發出一聲冷笑。

“但現場勘查證明，“馬克西姆急忙補充，“那把槍整晚都在艾米麗夫人的手中，槍上除了您和艾米麗夫人的指紋，沒有第三人使用過這把槍。至于那輛凱雷德...“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車架號被酸液腐蝕，輪胎是失竊的，內飾被漂白劑沖洗過...“

皮埃爾猛地轉身，西裝下擺帶起一陣風：“所以四年過去，你們還是只會用'暴徒內訌'來搪塞我？“他的聲音像冰刀劃過玻璃，“一個訓練有素的殺手團隊，開著價值十萬歐元的車，就為了在雷暴雨夜表演自相殘殺？“

馬克西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墻壁：“我們排查了全法所有凱雷德的銷售記錄，但...“

露絲不自覺地用左手捂住右手上的疤痕，眉頭突然皺起。一陣尖銳的疼痛刺穿她的太陽穴，模糊的畫面在腦海中閃現——傾盆大雨，刺眼的車燈，一個亞洲男人的面孔...

“露絲？“皮埃爾注意到女兒的異常，立刻走到她身邊，“怎么了？“

“沒事...只是有點頭暈。“露絲勉強笑了笑，那個陌生面孔已經消失在她的記憶中，只留下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馬克西姆識趣地站起身：“我該走了。皮埃爾，有任何新進展我會第一時間通知您。“他壓低聲音，“我聽說下個月協會有個重要活動？也許我們可以...私下聊聊?！?

皮埃爾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送警長出門。在走廊上，他抓住馬克西姆的手臂，聲音壓得極低：“別再來了。如果有什么發現，直接聯系我的律師?！?

馬克西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我只是想——“

“我知道你想什么。“皮埃爾的眼神變得銳利，“四年前你們沒能保護我的家人，現在也別想來分一杯羹。告訴你的上司，如果一個月內還沒有實質性進展，我會親自和內政部長談談警察局的預算問題?！?

回到病房，皮埃爾發現艾米麗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霸趺戳?？“他不自在地問。

“你害怕了?！鞍愝p聲說，“每次有人提起那晚的事，你就變成這樣。為什么，皮埃爾？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皮埃爾沒有回答，只是走到窗前，凝視著遠處圣奧諾雷醫院修剪完美的花園。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卻驅不散眼中深沉的陰影。

露絲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雙手。那個閃現在她腦海中的亞洲男人是誰？為什么一想到他，她的心臟就會瘋狂跳動？為什么父親從不愿談論那個雨夜？

病房里的三個人各自沉浸在思緒中，被同一個秘密分隔，又被同一段記憶連接。四年前那個暴風雨夜的真相，就像艾米麗臉上的傷疤一樣，永遠改變了這個家庭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