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賈杰出這個主意確實是個金點子，這門生意也著實是樁好買賣。可接下來任憑賈杰說得口干舌燥、磨破嘴皮，孫朗始終擺出一副市井小販猶豫不決的模樣，翻來覆去就那一句：“容我再想想。“

最終無計可施的賈杰，只得一步三回頭地先回學校。臨走前再三叮囑孫朗，若是想通了就在微信上招呼一聲，他保證隨叫隨到。

其實孫朗并非不想做這筆買賣。自打賈杰離開后，他一邊照看攤位生意，心里就一直在盤算這件事。這門生意穩賺不賠，本沒什么好猶豫的。真正讓孫朗反復思量的，反倒是賈杰這個人。

“不是個好人啊。“思忖良久，孫朗最終輕嘆一聲。他口中的“不是好人“，倒不是說賈杰人品敗壞。雖說賈杰起初想抓他把柄再談判的做法，確實暴露了其為人不夠光明磊落，但在孫朗看來，這等程度的手段還遠談不上人品問題——若以此為標準，世上就沒幾個好人了。

孫朗所慮的，是賈杰并非理想的合作伙伴。其一，此人心性不穩。威脅被化解后，情緒大起大落，得意時趾高氣揚，失意時萎靡不振。這般心性，如何經得起商海沉浮？稍遇挫折就方寸大亂，誰敢托付大事？

其二，賈杰雖有小聰明，卻太過稚嫩。商道講究“事以密成“，他竟將生財妙計和盤托出，把最大的談判籌碼輕易拋卻。行事如此毛躁，豈能成事？

正因如此，孫朗才會思前想后，得出“非良配“的結論。

“誰不是好人？“正坐在孫朗對面吃早點的老李頭突然聽見他冒出這么一句，不由得詫異地抬起頭。

孫朗端起豆漿抿了一口，笑著擺擺手：“沒，我是說那些跟風模仿我創意的攤主不是好人。“

今早老李頭又陪孫朗熬了個通宵。連續讓一個快六十歲的老頭陪自己守了這么多夜，即便知道對方另有所圖，可人家實實在在的幫襯卻是真的。人心都是肉長的，孫朗心里終究過意不去，于是收攤后天剛蒙蒙亮，就趕緊拉著老李頭來吃早點，聊表謝意。

老李頭美滋滋地咬下一口剛出鍋的油條。金黃的油條外酥里嫩，咬下去“咔嚓“作響：“誰說不是呢！現在的人啊，可比不上我們當年講義氣。見著什么買賣紅火，烏泱泱全圍上來，連臉面都不要了。就算要跟風擺攤，好歹離遠些啊？偏不，一個個緊挨著你的攤位，我看啊，就差把攤子支到你臉上來了——確實都不是什么好人。“

其實孫朗那句“不是好人“不過是隨口找補，老李頭順著話頭接茬，也未必真覺得其他攤主過分。畢竟從前做生意的，也沒見得多講究“江湖道義“。只是兩個人都需要這么一唱一和，把話頭繼續下去罷了。

老李頭滋溜一聲又喝了口豆漿，身子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道：“小孫啊，這事兒你怎么看？雖說現在圍著你擺的也就三四家，賣的罐頭種類、數量都不如你，可照這個勢頭......“他左右張望了一下，湊近孫朗耳邊，“我私下都幫你打聽過了。好歹在夜市混了這么多年，他們做事瞞不過我。有幾家已經找到便宜貨源了，往后怕是比你賣得還便宜。“

孫朗心里暗笑，今天怎么人人都神神秘秘的。其實這事他早有預料，便只是輕描淡寫地回了句：“要是比我賣得還便宜，那罐頭的質量......可就不好說嘍。“

老李頭見孫朗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急得直拍大腿：“哎喲我的小孫老板誒！你這么精明的人，怎么在這事兒上犯糊涂了？這哪是單純的質量問題啊！“他掰著粗糙的手指頭數落起來，“你想想，正經人家誰放著熱飯熱菜不吃，天天來買你這罐頭？也就圖新鮮的小年輕會來光顧。像我這樣的老頭子，還是覺得豆漿油條最養胃。“

豆漿碗里的熱氣氤氳上升，映著老李頭焦急的面容。他越說越激動：“等跟你賣一樣東西的人多了，你這玩意兒就不稀罕了！到時候就算你送再多小零食，人家一看隔壁便宜兩塊錢，立馬就調頭走人——這年頭誰跟錢過不去啊？“

孫朗握著豆漿碗的手突然一緊。老李頭這番話，竟和之前賈杰分析的如出一轍。滾燙的豆漿透過碗壁傳來陣陣灼熱，就像此刻他臉上火辣辣的羞愧。這幾天生意紅火帶來的得意勁兒，此刻全化作了難堪的自省——他不僅小瞧了那個大學生賈杰，居然連老李頭這樣的市井老江湖都沒看透。

孫朗正襟危坐，鄭重地點頭：“李叔教訓得是，是我想岔了。“

見孫朗突然認真起來，老李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連連擺手：“嗨，我也就是多吃了幾年咸鹽。論本事還得是你啊！“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這樣，我繼續幫你打探消息，看他們到底從哪兒進的便宜貨。大不了咱們也去拿貨，跟他們拼價格！不過我這老腦筋也就這點主意，真要破局還得靠你啊。“

孫朗看著老李頭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關切，心頭一暖。雖然老人家出的主意實在不怎么樣，但這份心意卻讓他動容。他沉吟片刻，終于開口道：“李叔，不瞞您說，我以前也創過業，結果賠得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債。“

晨光透過早點攤的塑料棚頂灑在兩人之間，孫朗的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不過那筆學費也沒白交，倒是讓我悟出幾個道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會擺攤的是學徒，懂得何時收攤的才是師傅。“

老李頭聽得云里霧里，正要追問，孫朗卻已經站起身：“您先回去好好休息。下午早點來，我叫上紅姐，咱們找個館子邊吃邊聊。“他掏出皺巴巴的紙幣壓在豆漿碗下，“到時候我再跟您二位細說我的打算。“

早點攤的老板娘過來收拾碗筷，叮當作響的碰撞聲中，老李頭望著孫朗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年輕人，此刻的背影竟透著幾分看不透的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