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被攻克的捷報傳到洛末軍中時，他在欣喜之余連夜派人偵察江陵一帶的防務，但帶回的情報令人憂心忡忡。

“這陸衡哪來這么多兵力？“洛末攥著軍報連連嘆息。

弈任與弈醇對視一眼，弈任上前進言：“將軍不必憂慮，我軍順流而下本就占盡地利......“

“你們的水軍又訓練好了？“洛末突然拍打弈任肩甲，震得甲片叮當作響，“我麾下這些旱鴨子最多撐三天！“

弈醇聞言大驚：“洛末將軍的營地出何變故？士氣怎會如此低迷？“

洛末走到軍案前抓起筆，在作戰圖上重重畫圈：“江陵城依山傍水，我軍多是車騎部隊，水上作戰毫無優勢！“

“我軍水師順流直下可破敵陣，何來劣勢？“弈任不解追問。

“況且江陵城糧草有限“弈醇補充道，“只要圍城月余......“

洛末沉默許久終于松口：“姑且一試。“

七日后江水稍退，洛末下令總攻。

江風裹著咸腥水汽拍在旗艦甲板上，弈任攥緊雕花欄桿，指節因用力泛起青白。他望著漸行漸遠的港岸燈火，沉聲道：“稍后半帆緩行，若與洛末部脫節，我倆就成孤軍了。“弈醇聞言頷首，玄色披風在夜風中獵獵翻卷，青銅戰靴踏過浸露的船板時發出沉悶回響。三更梆響穿透迷霧，三十艘蒙沖艦借著東南信風破浪疾馳，船首鐵錐劈開墨色江水，直撲百里外的江陵水寨。

寅時初刻的江面泛起魚肚白，敵艦青雀旗赫然刺破晨霧。弈任揮動令旗的剎那，八百張角弓齊齊震顫，鐵矢帶著刺耳尖嘯織成黑云。但見敵船竹排箭窗內寒光頻閃，包銅重箭竟穿透我艦木盾，將三名弓手釘在艙壁上。“收弩！省矢！“弈任拔劍斬斷釘入桅桿的流箭，旗艦在劇烈震蕩中與敵船轟然相撞。船樓間頓時血霧彌漫，斷戟殘甲隨翻涌的浪濤沉浮，燃燒的松脂順著纜繩滴落，在浸滿桐油的甲板上蜿蜒成火蛇。

“分兵夾擊！“弈醇的暴喝蓋過金鐵交鳴。二十艘艨艟突然自左右葦蕩中斜刺而出，生鐵鑄造的撞角在逆流敵艦側舷撕開猙獰裂口。正當合圍之勢將成，江心陡然傳來悶雷般的戰鼓聲——那艘三層樓船竟裹著寸許鐵甲，船樓飛檐下暗門洞開，三十架床弩同時迸射的火光，將突進的三艘斗艦瞬間化作燃燒的龍骨。弈任被氣浪掀翻在傾倒的桅桿旁，望著在火油中翻滾哀嚎的士卒，嘶聲吼道：“棄艦！奪船！“

殘存將士攀著帶血的鉤鎖涌向鐵甲艦時，弈醇突然瞥見東北方的令旗變化。洛末的玄龍旗艦竟升起全帆，十二艘樓船組成鋒矢陣，接連撞沉三艘攔江艨艟。鐵甲包裹的船首犁開血色浪濤，直指江陵城水門而去，將混戰中的友軍全然拋在身后。

殘陽將墜時分，洛末佇立在江陵城頭雉堞之間，玄鐵重劍斜指西方晚霞，劍脊倒映著城內未熄的烽火。金絲軟甲纖塵不染，猩紅披風在城頭罡風中紋絲不動。城下渾濁的江水里，弈任，弈醇攥著半截浮木隨波沉浮，鐵甲縫隙間滲出的血絲在江面拖出蜿蜒紅線。當滿臉煙炱的士卒們拖著破甲上岸時，城頭突然傳來三聲得勝鼓，驚起滿灘白鷺掠過二人苦笑的面龐。。

在洛末備戰江陵的同時，貝尹也完成了對漢中軍的整編。他原本打算將漢中軍打散后編入蜀軍，但弈芳提醒道：“郭揚挑選的漢中軍將士皆與胡人有血海深仇，即便保持原有建制，在短期討胡戰役中也不會叛變，不如保留其完整編制以提升戰力。“貝尹遂打消了大規模改編的念頭。經過數日操練，恰逢天氣轉寒，弈芳認為時機已至，當夜便提出北出子午谷的北伐方略。

“胡人雖驍勇，然寒冬草料匱乏難養戰馬，此時正是北伐良機。“弈芳指著沙盤分析。貝尹凝視著地形圖陷入沉思，此時志敏建言：“不若讓郭揚所部為先鋒，既可遂其部眾復仇之志，即便戰事不利折損嚴重，也便于我們后續整編。“

“此議甚當。“貝尹頷首，“命郭揚即刻北出子午谷，我軍主力暫作觀望。“

弈芳趨前一步：“北伐核心在收復關中，不能止于觀望。當遣精銳部隊于谷口接應，方為穩妥。“

貝尹從善如流：“那便由志敏率部接應。“志敏抱拳領命出帳，當夜便向郭揚傳達軍令。郭揚聞令精神大振，連夜命糧官整備輜重。次日拂曉，漢中軍甲胄鮮明劍指關中，戰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三日后志敏引軍出發，行至子午谷北口時，但見昔日雄關已被郭揚部摧為殘垣，碎石斷木間猶見斑駁血跡。志敏當即督建戍城，設置糧道以為北伐后援。然苦候四十五日未見郭揚音訊，欲遣斥候探查又恐關防有失，只得每日修書向貝尹陳情。貝尹回信再三叮囑按兵固守，志敏遂將滿腔熱忱付諸詩篇。

半月后忽聞郭揚班師，志敏即刻命人準備慶功事宜，自己則悉心擦拭銀槍，暗忖即將輪換出征。三日后大軍抵關，志敏登城遠眺，卻見歸師旌旗殘破，士卒甲胄不全，個個精神萎靡步履蹣跚，全然不似凱旋之師。

志敏匆忙下城撫軍，忽見金甲將領策馬而來，忙迎道：“郭將軍遠征辛苦，請入帳歇......“

“這戍城是你督建的？“郭揚打斷問候，兜鍪下傳來沙啞嗓音。

“正是為北伐所筑。“

郭揚聞言苦笑：“此城御敵有余，進取不足。“卸甲時，胸前猙獰箭創赫然可見。

談及戰事，郭揚面色凝重：“胡人狡若豺狼，我軍初出子午谷便遭襲擾。原欲直取長安，卻被胡武所部游騎不斷蠶食。不得已改換戰術追擊殘敵，然胡騎來去如風，我軍疲于奔命，雖未遭重創，戰果亦不如預期。“

志敏將戰報傳回漢中，貝尹與弈芳皆言意料之中。此后兩軍輪番出擊，以戍城為基獵殺胡騎，方知鎮守關中的胡將胡武陰狠詭譎，攻時兇如猛虎，守時頻施騷擾，幸得戍城扼守要沖，雙方終成對峙之局。

另一方面，洛末部與屯駐襄陽的陸衡部形成戰略對峙。洛末原欲于江陵整軍經武，然陸衡屢次實施襲擾。待洛末被迫展開反制時，陸衡即退守不出。鑒于洛末亟需恢復軍力暫避戰端，故每次短暫交鋒后即行撤退，此舉雖未能形成有效打擊，然陸衡亦僅能采取下三流的方法，諸如散布不實傳言等低效手段。兩軍在江漢流域形成拉鋸態勢，數月間反復攻防卻皆未取得實質性突破。

漢中與江陵戰線穩定的消息很快傳至凌云山。凌洛與弈秋閱罷戰報，面上俱是喜色。凌洛行至案前，將近日糧餉、兵器、車馬等收支簿冊整理匯總，展顏笑道：“自開戰以來，糧草進項首度超過耗用！有此底氣，便是圍攻大城亦無懼了。“

弈秋凝目細看賬目數字，眼中光華流轉：“若真能光復關中，定要帶你去長安看看。屆時穿行百坊之間，看萬家燈火徹夜長明。“說著，期待之情已躍然臉上。

凌洛繼續翻檢公文，不時頷首：“蜀地自削減外調糧賦后，確然安穩許多。至于缺員斷案之事...“他屈指輕叩案面，“倒也非無解之題。“

弈秋聞言面露惑色。凌洛解釋道：“巴蜀境內凡律法難決之案——特別是涉及道德倫理的糾紛，皆會呈至我處。我需即刻給出令百姓信服的裁決，再由地方官吏執行。“他頓了頓，眉間微蹙，“總有刁民專鉆律令空子。要治這類人，要么官員精于律例，能在周旋間尋其破綻；要么...便以雷霆手段震懾。“

“所以我們選了第二種？“弈秋恍然。

“正是。“凌洛放下文書嘆道，“此法雖省時，卻極重主審者威望，容不得半分差池。“

弈秋聞言莞爾：“凌洛哥向來言出必行，在百姓中威望素著！“

“功過是非，總要蓋棺方能定論。“凌洛擺擺手，忽見弈秋望向窗外的眼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半山楓葉簌簌而落，在暮色中翻飛如蝶。

“去山頂走走吧？“凌洛提議道。

弈秋欣然應允。二人踏出居所，沿著蜿蜒山徑往凌云絕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