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立剛攤開書，眼角余光便瞥見那個安靜的身影站了起來，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后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他抬起頭，看到林笑笑停在他的桌旁，手里捏著一張小小的便簽紙，臉頰微微泛紅，眼神有些閃爍，但努力保持著鎮定。
“你…你好。”
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在這安靜的閱覽區幾乎微不可聞，“那個…上次在街角，真的非常感謝你。”
她將手中的便簽紙輕輕放在馮立的桌角。
上面寫著娟秀而整潔的字跡：“謝謝你那天的幫忙。非常感激。——林笑笑”旁邊還畫了一個小小的、略顯拘謹的笑臉。
馮立看著那張便簽，又抬頭看向顯然有些緊張的林笑笑。
他對這個安靜、專注的女孩確實存有一份淡淡的好感，這種好感源于圖書館里長久的無聲陪伴，也源于街角那次她窘迫卻堅持的清亮眼神。
他微微一笑，也壓低了聲音：“舉手之勞，不用一直記著。那種情況，誰看到了都會說句公道話。”
林笑笑輕輕搖了搖頭，似乎不認同他“誰都會”的說法，但也沒爭辯。
她站在那兒，一時之間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氣氛有點微妙的尷尬。
馮立看了看四周。
雖然他們聲音很輕，但一個女孩站在一個男生的桌前，本身就已經吸引了一些好奇的目光。
他并不喜歡這種被注視的感覺，也覺得在這里交談確實不方便。
他合上剛剛打開的筆記本，站起身，將便簽紙小心地夾進本子里，然后對林笑笑說：“這里說話不太方便，要不……出去說？”
林笑笑似乎沒料到他會主動提出出去，愣了一下，隨即飛快地點了點頭，耳根更紅了些：“好…好的。”
兩人一前一后，保持著一點距離，安靜地走出了圖書館閱覽區，下了樓，來到圖書館外略帶寒意的夜空下。
站在圖書館門口的臺階上，夜晚的空氣清新冷冽，周圍是下班匆匆的行人。
脫離了圖書館那個絕對安靜的環境，兩人之間的那種拘謹感反而緩解了一些。
“要不要去喝碗糖水？”
馮立很自然地開口問道，語氣比在圖書館里隨意了些，“我知道附近有家糖水鋪還不錯，要不要去坐坐？算是……接受你的正式道謝？”
他找了個不至于讓她太有負擔的理由。
林笑笑這次沒有太多猶豫，點了點頭：“好。我請你吧。”
似乎覺得這樣更能表達謝意。
馮立笑了笑，沒跟她爭：“行，那你請。”
他熟門熟路地領著路，拐過兩個街口，一家亮著暖黃色燈光、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老式糖水鋪就在眼前。
鋪面不大，但很干凈，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姜味、奶香和甜品的氣息。
這個時間點，店里人不多，只有兩三桌客人低聲聊著天。
兩人找了一個靠里的安靜位置坐下，老板娘熱情地遞上菜單。
“看看想吃什么？”
馮立把菜單推給林笑笑。
林笑笑低頭看著菜單，顯得有些選擇困難。
馮立便推薦道：“這里的姜撞奶和雙皮奶都很地道，芝麻糊和杏仁茶也不錯，看你喜歡什么口味。”
“那……我要一份姜撞奶吧。”林笑笑做出了決定。
“一份姜撞奶，一份紅豆沙湯圓，熱的。”馮立對老板娘說道。
老板娘應聲下去準備。
小小的方桌旁，兩人相對而坐。
氣氛又稍微沉默了一下，畢竟，算上圖書館里的“隔空相伴”和街角的意外，這才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對話。
“我叫馮立。”馮立率先打破了沉默，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我叫林笑笑。”她也輕聲回應。
糖水很快端了上來，溫熱的姜撞奶嫩滑爽口，姜汁的辛辣和牛奶的醇厚融合得恰到好處；紅豆沙煮得綿密起沙，裹著軟糯的湯圓，甜而不膩。
吃著甜潤的糖水，氣氛自然而然地緩和了許多。
“你好像經常去圖書館？在看很多……很特別的書。”
林笑笑鼓起勇氣，找到了一個話題。
她想起馮立桌上那些關于風水、墓葬的書籍，一直很好奇。
“嗯，去查些資料。”
馮立舀起一勺紅豆沙，語氣平常，“為我寫的東西做準備。”
“寫東西？”林笑笑抬起頭，眼中露出好奇，“你是……作家？”
她想象過很多種可能，學生？研究員？甚至……因為他看的書太過奇特，甚至她還以為是喃摩佬，但唯獨沒猜到是寫作。
“算不上作家，”馮立搖搖頭，“就是寫點網絡小說，發表在網站上。”
“網絡小說？”林笑笑對這個詞似乎有些陌生，但又隱約知道一點，“就是在電腦上看的那種故事嗎？”
“對。我最近在寫一本……嗯，跟歷史穿越有點關系的。”
馮立簡單介紹了《極品家丁》，略過了成績和稿費這些，“查那些資料，是為了準備下一本新書，內容會涉及到一些民間傳說和……地下探險。”他模糊地概括了一下《鬼吹燈》。
林笑笑聽得眼睛微微睜大，顯然覺得很新奇。
一個看起來沉穩甚至有些寡言的年輕人，寫的竟然是這種天馬行空的故事。
她之前那些關于“喃摩佬”或者民俗學者的猜測完全跑偏了。
“很厲害……”她由衷地說，帶著一點欽佩，“能把想象的故事寫出來，讓很多人看到。”
“沒什么厲害的，混口飯吃。”
馮立習慣性地謙虛，轉而問道，“你呢？看你應該還是學生？學音樂的？”
他注意到她手上偶爾有練琴留下的細微痕跡，而且總是看琴譜。
林笑笑點點頭：“嗯，我在羊城音樂學院念書，學民樂的，主修琵琶。最近跟著老師來會城這邊采風學習，主要是研究粵劇的唱腔和音樂體系，需要寫一篇相關的論文，所以經常去圖書館查資料。”
羊城音樂學院，馮立知道了她的來歷。
藝術生，難怪身上有種特別的氣質。
“粵劇？很了不起的傳統藝術。”
馮立表示了解，“論文寫得順利嗎？”
“還好，就是有些老唱片的記錄和樂譜整理起來比較麻煩……”
談到自己的專業領域，林笑笑的話稍微多了一些，眼神也明亮起來。
兩人就這樣，一邊吃著糖水，一邊聊著。
話題從寫作到音樂，從會城的粵劇氛圍到圖書館哪些區域的資料最全。
馮立發現，林笑笑雖然內向害羞，但談起音樂時卻非常專注和認真，有自己的見解。
而林笑笑也發現，馮立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沉悶，思維清晰，懂得很多她完全不了解的知識，言談間有種超乎年齡的沉穩。
時間在輕松的交談中過得很快。碗里的糖水早已見底。
看看時間不早，馮立提議送她回去。
林笑笑婉拒了，說住的地方離這不遠，自己回去就好。
分別時，站在糖水鋪門口，夜晚的涼風吹拂。
“今天……謝謝你的糖水。”
林笑笑說，“也謝謝你那天幫我解圍。”
“沒事。”
馮立笑了笑，“以后在圖書館遇到問題，或者需要搬什么重的資料，可以找我。”
林笑笑輕輕“嗯”了一聲，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書包里拿出筆和一個小本子，寫下了一串數字和一行字母，撕下來遞給馮立：“這是我的QQ號……和宿舍電話。如果你……如果你以后想聊聊天，或者……”
她似乎找不到太好的理由，聲音又低了下去。
馮立接過紙條，看著上面清秀的字跡，也拿出自己的筆記本，撕下一角，寫下了自己的QQ號和租屋的電話，遞給林笑笑：“這是我的。有事可以聯系。”
交換聯系方式，像一個鄭重的儀式，為這個夜晚畫下了一個帶有延續性的句號。
“那……再見。”
“再見，路上小心。”
兩人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馮立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抱著書包的纖細身影匯入人流，很快不見了蹤影。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紙條，將其小心地夾進錢包里。
回到出租屋，打開電腦登錄QQ，在搜索框里輸入那個號碼，彈出一個昵稱為“笑笑”的賬號，頭像是一個安靜的琵琶剪影，他發送了好友申請。
幾乎沒過幾分鐘，申請就被通過了。對方發來了一個簡單的笑臉表情：:)
馮立也回了一個笑臉。
他沒有再多聊，關掉了QQ對話框。
心里那種因為超市偶遇和小雅提前離職而產生的莫名煩躁感，此刻已經徹底消散無蹤。
他重新打開《鬼吹燈》的文檔，之前滯澀的思路變得順暢起來。
鍵盤敲擊聲再次響起，沉穩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