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笈站在山道上，腦海中浮現出獨孤信古墓中那些金甲棋兵的可怖威勢。

那些棋兵在幽暗墓穴中列陣而立，每一尊都堪比蓮臺修士的威壓。

若是讓這些棋兵繼續吸納地氣，將棋盤凝聚出，形成妖域。

只怕真是一樁大禍事。

山風突然變得凜冽，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

趙笈心中一凜，對老狐的話已然信了七八分。

這絕非尋常精怪作亂，而是足以禍亂一方的妖域雛形。

他轉身朝老狐鄭重拱手，素來從容的聲音里多了幾分肅殺：“狐老可聯絡得上青溪城隍？”

老狐聞言，斑白的胡須抖了抖，黃褐色的眼珠里閃過一絲詫異。

它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抬起前爪捋了捋胸前毛發。

這個動作讓趙笈注意到它爪腕處有一道淡金色的環狀印記，那是曾受過正統道門敕封的標記。

“老朽確有些門路。”

老狐最終點頭，卻不肯多言。

它抬頭望了望天色，星月隱曜，“不過陰司規矩森嚴，非到萬不得已...”

趙笈會意，從袖中取出一枚溫潤如玉的佛牌。

這是水月龍女所贈信物。

牌面上四個梵文在夜色中泛著淡淡金光：“既如此，我將此事稟告佛門護法神靈，共商大計。”

老狐看到佛牌，瞳孔微微收縮。

它修行百年，自然認得這是佛門護法神靈的信物。

眼前這個年輕和尚，身份恐怕比想象中還要復雜。

“佛道兩門...”老狐欲言又止。

趙笈知道它顧慮什么，輕笑道：“私下雖有齷齪，但面對妖域這等大患，想來都能放下恩怨。”

山風卷著枯葉從兩人之間穿過，遠處傳來夜梟凄厲的啼叫。

老狐深深看了趙笈一眼，忽然前爪作揖，行了個標準的道家禮數：“老朽今夜便去城隍廟走一遭。”

辭別老狐，趙笈踏著月色回到蘭若寺。

分身頓時化作一道流光，重新化為玉藕落在他掌心。

禪室內，油燈如豆。

趙笈盤坐在蒲團上，將玉藕置于燈下細細端詳。

這截取自蘭若寺荷花池中的白玉藕，此刻內里已隱隱透出幾絲血色。

這是分身沾染妖氣的征兆。

他取出朱砂筆在藕節上畫了道凈穢符，血色這才漸漸褪去。

燈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忽長忽短。

趙笈摩挲著下巴，回憶今日種種。

古墓中那些成了精怪的棋兵、老狐談及妖域時眼中的懼色。

“要不要向師父求援？”

這個念頭剛起，腦海中就浮現出那個邋遢中年和尚的形象。

常年醉醺醺的，袈裟上永遠沾著酒漬和油污。

趙笈不禁失笑。

他那位師父，是鐵佛寺出了名的三不和尚：不念經、不持戒、不講理。

“般若境的妖怪，自然要般若境的佛門高僧對付。”

趙笈自言自語，“哪怕這個高僧平日喝酒吃肉，從不念經...那也是高僧。”

高手的高。

窗外傳來夜巡僧人的木魚聲。

趙笈搖搖頭，打消了立即回鐵佛寺求援的念頭。

師父棲身在鐵佛寺中，或許有著不得已的理由。

萬不得已，趙笈并不愿意麻煩他老人家。

眼下當務之急，是先讓陰司知曉此事。

他起身從香案抽屜取出一束特制的線香。

這是用沉水香、龍涎香和佛前燈油秘制而成，香體上纏繞著細細的金線。

點燃后，青煙裊裊升起，在空中凝而不散，漸漸化作陰文。

煙霧繚繞間，禪室內溫度驟降。

安土地真言念完，趙笈面前空地涌出一汪泉水，水月龍女的身影從泉水中款款現身。

“深夜相召，所為何事？”水月龍女開口問趙笈。

趙笈雙手合十，將芒碭山可能誕生妖域的事情告知。

水月龍女笑容一斂，腕間金鈴無風自動，“你確定芒碭山處有妖域形成？”

趙笈將今日所見娓娓道來。

從獨孤信墓中的金甲棋兵，到老狐對妖域的解說。

說到關鍵處，水月龍女已收起玩笑神色。

“此事非同小可。”待趙笈說完，龍女沉吟道，“我這就去稟告伽藍大人。不過...”

她忽然湊近趙笈，低聲問道：“你確定言子廟老狐所說，可靠么？”

趙笈不動聲色：“他曾受過泰山娘娘點化，雖被逐出山門，但向道之心未改。況且伏虎坡之事，是我親眼所見，依我看來，八九不離十。”

水月龍女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但愿如此。”

趙笈想到還在縣城被關押的那只旱魃，于是問龍女知不知道它的來歷。

對于此物，龍女還真知道其來歷。

只是趙笈聽聞旱魃來歷之后，頓時神情變得陰晴不定。

龍女身影如水中倒影般漸漸淡去，“這幾日我會時刻同你保持靈應。”

待龍女離去，禪室重歸寂靜。

趙笈望著香爐中最后一縷青煙消散，眉頭卻未舒展。

他想起老狐爪腕上那個淡金色的敕封印記。

“佛門伽藍，道門城隍，還有泰山娘娘一脈...”趙笈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香案，“這潭水，比想象中還要深啊。”

窗外，一片烏云悄然遮住了月亮。

他抬頭看向伏虎坡方向，仿佛聽到那里傳來金鐵交鳴之聲，有千軍萬馬在黑暗中列陣。

他本以為水月龍女此去，伽藍廟那邊很快就會有回應。

但一直等了兩日，都沒有等來水月龍女回復，讓他知曉，佛門和道門之間的芥蒂，或許比想象中的還要深。

但事關伽藍廟和城隍廟，就算他著急，也只能等待。

“不行，不能將全部希望放在陰司。伏虎坡之事，還需和施愚山說清楚，讓他早做準備。”

若是佛門和道門無法聯手，他就要嘗試說服施愚山，上書朝廷。

出動巡妖司來對付那些棋兵。

對于神秘的巡妖司，他還是十分好奇的。

能夠對付妖怪，說明巡妖司有著屬于自己的，獨立于佛門和道門之外的修行者。

這世間，除了佛門和道門修行之法外，其余的修行之法，又是什么？

修官氣，亦或是龍氣？

藍田縣雖然離長安這座大周京城不遠，但是在趙笈正式修出法力之前，根本就接觸不到任何修行信息。

拜師玄鑒之后，玄鑒雖然傳授指點他修行之法，卻對道門和其余修士，所談甚少。

來到蘭若寺后，雖然手握權柄，自由自在。

但蘭若寺中卻不如鐵佛寺，藏經閣中只有普通經書，并無修行功法。

這讓他對鐵佛寺的來歷，愈發好奇。

為何鐵佛寺中，可以收藏大量修行法門。

甚至連大慈恩寺的僧正宏衍法師，都親自主持經試。

想想距離當初和施愚山約定的三日之期將至，趙笈喚來鷹虎神和崩將軍，讓他們守好寺廟。

自己則離開蘭若寺，再度來到青溪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