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笈仔細打量施愚山，發現他除了官氣蓬勃之外，并無任何邪氣糾纏。

心中暫時將施愚山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外。

施愚山負手立于廊下，心中正自天人交戰。

雖有鄭班頭背書，但他心中還是難以將趙笈和醫術高明掛上鉤。

“犬子昏睡三日，連紅興府名醫都......”

不等趙笈說話，有丫鬟來報：“大人，少郎君氣息越來越弱了，夫人問大夫到了沒有？”

施愚山猛地轉身，眼底血絲如蛛網，顯是連日未曾安枕。

到了這時候，無論他信不信鄭班頭，都要讓趙笈試上一試了。

“這位道長，里面請。”

施愚山伸手朝內院虛招，趙笈也不客氣，抬步朝前。

施愚山身上雖無邪氣，但不妨礙他再觀察一番。

他雖不會醫術，但無論那縣令之子是何病癥，佛門香丸都可暫緩他的病癥。

后堂藥香里混著檀香。

榻上縣令之子不過十二三歲。

面色青白，咬緊牙關，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趙笈并指按在他寸關尺上，眉頭不自覺皺起。

他又以望氣術觀之，竟見縣令之子頭頂白氣之中，夾雜了一絲黑氣。

還真讓那掌柜猜中。

這不是尋常疾病，而是魂魄離體的征兆。

施愚山見趙笈神色凝重，心中頓時一緊：“道長，小兒這病，可有轉機？”

趙笈搖頭：“施大人，令郎昏迷非是尋常病癥。是碰見了邪祟，奪取令公子一魂一魄。”

一旁縣令夫人頓時驚呼出聲。

施愚山卻沉默不語。

有心駁斥趙笈胡言亂語，但幼子昏迷三日，情形確實古怪。

趙笈繼續說道：“人身有三魂七魄，三魂如燈芯，七魄似燈油。令郎如今

胎光離位，尸狗游移。”

他翻開縣令之子眼皮，見瞳仁已散成灰霧狀，“若再不鎮住剩余二魂六魄，大羅金仙也難救。”

施愚山終于變了臉色，見幼子仰臥榻上，面色青白如蠟。

縣令的官威到底拗不過舐犢之情。

“還要勞煩道長施展妙手。”

趙笈點頭。

自懷中取出一枚青銅小鈴，鈴身刻滿蝌蚪符文，正是鎮魂鈴。

驅邪鎮煞，安魂度亡。

他左手掐訣，右手持鈴當空一振，鈴聲初時細若蚊蚋，倏忽化作龍吟虎嘯。

望氣術下，榻上縣令公子周身白氣驟然翻涌。

似有數道透明人影欲破體而出。

趙笈疾踏罡步，鈴音忽轉低沉，如古寺晨鐘般層層壓下。

那白氣中兩道虛影掙扎不得，漸漸凝成模糊人形。

正是公子游離在外的爽靈、幽精二魂。

此時六道白氣自公子指尖冒出，竟欲遁入虛空。

趙笈冷哼一聲，鎮魂鈴脫手飛至縣令之子眉心三寸處懸停。

鈴身符文次第亮起金光。

他掐動法訣，鈴音頓如驚雷炸響，六道白氣被金光一照，立時僵直不動，顯見是雀陰、伏矢等六魄。

“歸！”

趙笈輕喝聲中，鈴鐺倒轉三圈。

二魂六魄如受無形絲線牽引，緩緩沉入公子軀殼。

待最后一絲白氣沒入天靈蓋，公子眼皮突然顫動，喉間發出嗬嗬怪聲，竟直挺挺坐起身來。

一旁施愚山見趙笈一番操作，兒子頓時醒轉。

驚喜之下，對于趙笈手段再無懷疑。

縣令夫人已是歡喜上前，一把抱住兒子。

施愚山正要道謝，卻見兒子雙目空洞如井。

原來主魂尚未歸位，此刻不過是一具空殼。

趙笈取了一絲縣令公子的氣息送入鎮魂鈴內，沉聲道：“我以鎮魂鈴鎮住其余魂魄，三日內無性命之憂。只是三日之內若尋不回那一魂一魄，其余魂魄散去，神仙難救。”

此言一出，頓時驚得縣令夫人臉色煞白。

施愚山臉色也難看至極，好在多年讀書，遇事可鎮之以靜氣。

吩咐丫鬟照顧好夫人少爺，領著趙笈來到屋外。

“還請道長施展法力，救犬子一救。”

他此刻已經信了趙笈，乃是有道全真。

兒子性命此刻全都托庇趙笈之手，他也不再拿出當官的威風，躬身相求。

趙笈虛虛扶起施愚山，沉聲問道：“令郎失魂前可曾去過什么古怪所在？”

施愚山身具官氣，尋常小鬼理應不敢對其子無禮才是。

施愚山急喚隨從上前。

“這位道長是有道全真，欲要救回公子丟失的魂魄。那日公子出城，發生了何事，你再與道長分說。”

青衣小廝撲通跪倒，顫聲道：“三日前公子說城西楓葉正紅，帶著小的們進山賞景...”

原來那日秋高氣爽，縣令之子施玉書帶人入日鑄嶺。

行至半山腰時，忽見荒草叢中露出一角飛檐。

隨從撥開荊棘，竟是一座破敗古廟，匾額斜掛，依稀可見‘鷹虎祠’三字。

“公子您看！”隨從指著廟內驚呼。

正殿供著一尊丈余高的神像。

鷹首虎身，鐵爪金睛，左爪按著個猙獰鬼頭，右爪卻斷折在地。

施玉書想要近前細看，卻被隨從拉住，說是荒野破廟，多半是鄉間邪祀。

施玉書年輕氣盛，偏不聽勸。

聽聞廟間神靈不是正統，更是要隨從砸了那邪祀。

隨從卻知鬼神輕易得罪不得，好說歹說，這才將施玉書勸了回去。

誰知回府當夜，公子便高燒囈語，次日竟昏迷不醒。

施愚山聽聞此事，有些難以置信：“莫非玉書是沖撞了那廟宇中神靈，才招來禍端？”

青衣小廝顫聲道：“那日下山之時...小的曾回頭張望。卻見那山廟猶如憑空消失，半片瓦都再瞧不見。”

施愚山聞言大怒：“混賬，你前幾日為何不說此事？”

小廝連連磕頭：“小人初時只以為公子體弱，感染風寒，實在不敢往鬼神之事上去想。”

若不是沖撞鬼神，耽擱了治療，施愚山怪罪下來，他吃罪不起。

趙笈手指在袖子里掐算幾下，以小六壬術推算施玉書魂魄下落，來印證小廝所言是否為真。

得出的結果讓他有些頭疼：“看來確實是那日在那山廟中，開罪了毛神，被奪走魂魄。”

若是尋常驚嚇失了魂魄，無論是佛門還是道門，都有尋魂問魄的手段。

擺上祭壇，招魂儀式便可喚回施玉書的魂魄。

但若是被那些鄉野祭祀的毛神拿去，就要多費周折了。

大周朝廷通過《祀典》規定合法祭祀神靈，而民間私自建立、供奉山精野怪、無主陰魂的廟宇均屬淫祠，其祭祀活動為淫祀。

與官方祭祀的正統神靈不同，淫祠淫祀多以靈驗騙取香火，信徒為求庇佑可能演變為人祭、血食等極端供奉。

野廟供奉對象雜亂，威武者稱將軍，美艷者稱姑，老婦稱姥，甚至浮尸、枯木等皆可成神。

部分野廟專祀孤魂野鬼，稱姑娘廟、水流公廟等，多建于幽僻處，建筑簡陋，香火隱秘。

趙笈估摸著，施玉書遇見的，就是這等鄉野私下建立的毛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