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密林,蜿蜒曲道。密林中,每隔一段距離就立有一座墓碑,而這片墓地則是大盛的昭忠陵,葬在這里的都是為國為民的忠義之士。
而墨暝池卻一直覺得,這座昭忠陵像是一個笑話。無人看守亦無人祭奉,墳頭上的荒草都長了好幾茬了。
楚窈之一路跟著他們進了林子,她小心翼翼地躲在樹叢后,聽見羅秋蕓又開始哭戚戚地講話了。
“景鶴大哥,秋蕓來看你了。這些年秋蕓真的好想你啊。景鶴大哥你知道嗎,我爹...我爹他也走了,你們...你們怎么都離開我了。”
羅秋蕓趴在陳景鶴的墓碑上,痛哭流涕,邊哭邊道:“阿崇大哥也來看你了,景鶴大哥你放心,秋蕓會好好的,會聽阿崇大哥的話......”
墨暝池面色如常,他遞了個眼色給甘澈。緊接著楚窈之就看到甘澈走過去把趴著陳景鶴墓碑上哭的羅秋蕓拉了起來。
“羅姑娘,您該啟程了。”
“啟程,咱們還要去哪啊?”羅秋蕓一怔,下意識朝墨暝池看去。
“閣主吩咐屬下先帶姑娘回沉影閣。”答她的是甘澈,墨暝池的目光始終匯聚在陳景鶴墓前的那束枯萎的蘭花上,并不想理她。
可羅秋蕓明顯不死心,走近墨暝池,道:“墨大哥可是覺得秋蕓成了累贅?秋蕓知道自己沒什么用,但秋蕓愿意聽你的話。只是墨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嫌秋蕓煩。”羅秋蕓低著頭,聲音里帶著可憐兮兮的哭腔。
“嗯。”墨暝池嗯了一聲,繞過她向陳景鶴的墓走去。
甘澈等幾個人帶著羅秋蕓離開,陪墨暝池站在墓前的還剩兩名影士。那兩人相互看著對方,似乎都想上前同墨暝池提醒什么。
只是還沒等他們行動,楚窈之便聽墨暝池喊她的名字,“楚窈之,出來吧。”
“閣主......”楚窈之背上還背著那支大魚風箏,她走過去,些許尷尬。
“跟了一路,很有趣?”墨暝池冷笑著看她。
“其實屬下并不是有意偷聽閣主和羅姑娘的對話,屬下只是....只是見閣主帶來這么多人,以為出了事。”楚窈之解釋道。
“背上是什么?”
墨暝池注意到她背上的大魚風箏,他靠近看了一眼,笑:“你找到興趣了,放風箏?”
“是元家女兒的風箏,屬下只是幫忙找風箏。”
“放風箏……”墨暝池卻若有所思,“也不錯。”
昭忠陵里沒什么人來,但高挺入云的樹上卻有許多鳥巢。林子里鳥鳴悠悠,幾乎抬頭便能看見穿行其間的鳥獸。
英雄埋骨處,倦鳥棲息林。
墨暝池突然覺得若是讓陳景鶴來選,他當是會喜歡這的。
“廉風、甘鈺,你們先回去。”墨暝池走到陳景鶴墓前,用手擦著墓碑。
“是,閣主。”兩名影士退下,陳景鶴墓前只剩下楚窈之和墨暝池兩個人。
楚窈之從懷里掏出來一張帕子,遞了過去。
陳景鶴的墓碑其實很干凈,墓前也沒有像昭忠陵里其他的墓那樣,長著亂雜雜的荒草。
墓前還放著束剛枯萎不久的蘭花,似乎時常有人來打理。
可墨暝池卻很認真的拿帕子一點點擦著陳景鶴的墓碑。
午后的陽光透過松林灑在他的身上,楚窈之覺得墨暝池的臉上好像帶著她從沒見過的笑,肆意張揚,像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桀驁少年。
可只是一瞬,光影散去,樹葉遮出一片的陰涼,他們站在樹下,看到的只是一座墓和那之后錯落著、無序安置著的好多座墓。
“想知道我的故事嗎?”墨暝池依舊擦著墓碑,卻突然問出了這句話。
“若是閣主愿意同屬下講,屬下……很開心。”楚窈之也走近那座墓,這才看清那碑文的最底處其實還刻著“墨崇”兩個小字。但刻碑的人似乎是后悔了,又草草磨去,但最后卻沒沒能完全磨個干凈。
果然,接著她便聽墨暝池道:“這塊碑其實是我給他刻的。”
他停了手里擦拭的動作,收起那方帕子,凝目看著石碑,聲音如常:“十二年前,我十五歲,和他一起隨天翊軍打仗。當年陳景鶴不是睢陽陳氏的公子,而是羅松在路邊撿來的小乞丐,在軍中長大。但后來……”
墨暝池眼神黯了黯,繼續道:“玉羅山上那座墓,是我舅父梁域的。他那時候是天翊軍的將軍。”
墨暝池忽然轉過頭問:“你應該聽說過天翊軍,天翊大將軍吧。”
楚窈之躲開了墨暝池的目光,“屬下...沒聽過。”
十二年前她楚窈之還是曲縣里一個整日等著爹爹回來看她的七歲小孩。村里的人也都想著今日地里要干什么農活,明日家里要吃多少饅頭,沒有人有心思談什么將軍打仗的事。
墨暝池苦笑,但很快也想到了什么,沒再追問。他拿起墓前祭拜的那壇酒,隨意的灑在地上,“這酒叫將軍紅。”一壇酒倒進,他又拿起另一壇繼續灑著,“就是驛站你喝了兩杯就醉的酒。”
第二壇酒并沒有被墨暝池完全倒掉,他留了一些,舉起來便往自己嘴里大口灌著。
“以前的天翊軍最愛這酒。”他繼續說道。
墨暝池喝了兩大口酒便聽了下來,將壇里剩下的酒全灑在地上。然后對楚窈之道:“回去吧。”
“好。”楚窈之不敢隨便說話,只跟著他向昭忠陵外走去。
兩人策馬回了元府。一進門便見阿素翹首以待地往著門外。
“姑娘!”
阿素一眼就看到了楚窈之背后背著的大魚風箏,她滿眼感激,高興地幾乎要哭出來了,拉著楚窈之便向正廳走去。甚至沒注意到跟在楚窈之后面的墨暝池。
“老爺,楚姑娘找回風箏了。”阿素拉著楚窈之興奮道。
而元曲江聞聲看去,卻是突然慌了起來。他連忙放下手里的茶,拱手作揖,“閣主。”
墨暝池跟著楚窈之走來正廳,他想看看這大魚風箏到底是怎么回事。見元曲江誠惶誠恐地同他行禮,只沉聲道:“元老板可知這斷了線的大魚風箏是怎么回事?”
聞言,元曲江還沒說話,阿素卻慌了起來,忙道:“閣主恕罪,這風箏是我家小姐的。不小心斷了線,是楚姑娘好心幫忙,又找了回來。”
“是,正是如此。”元曲江也附和道。
墨暝池看向楚窈之,眼里劃過一絲詫異。竟然真的是幫人找風箏,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熱心腸了?
“確實如此。”楚窈之解下背上的風箏遞給元曲江,“令愛的風箏我找回來了,煩元老板幫我給她。此次還多虧了阿素姑娘幫忙,還請元老板莫要責怪她。”
元曲江小心翼翼地拿著風箏,賠笑道:“小女頑劣,這風箏乃是亡妻遺物。多謝楚姑娘幫忙尋回。”
“元老板客氣。”楚窈之安撫地看了阿素一眼,笑了笑。
暮晚風急,斷了線的風箏被人帶回來家。亡故的人被人深深懷念著,藏在心里,眉眼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