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老婦的催促下,水曦音和夙時早早便被她鎖進了屋子里。
看著家徒四壁的屋子,水曦音嘆了口氣。
“喂。”她踢了踢躺在木板另一頭的某位神君,“要不,還是給她養老送終后再走吧。”
另一頭的某神君也嘆氣。他今日被老婦使喚著干了一天“輕松活”本想著洗個澡來著又被老婦強行推進屋子睡覺,還鎖了門。
他翻遍了家底才找到一件能穿的衣服,此時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聞言瞬間又來氣了,斬釘截鐵道:“不行!”
“本君一刻也不想等了!”夙時忽地從床上坐起來,因為動作太快,這副沒用的身體“咔”的一下閃了腰。
夙時深吸一口氣,忍著痛對水曦音道:“今夜就走!”
說著一把將水曦音從床上拉起來,從枕頭下掏出一把生了銹的剪刀來。
水曦音被他嚇了一跳,“你...你哪來的剪刀啊?”
“不重要。”夙時冷言,拿起剪刀就要往水曦音胸口插,“本君先幫你脫離苦海。”
“等等!等等!”水曦音推開他,連忙抱臂道:“我...我怕疼,不行!”
夙時嫌棄的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廢物。”言罷也不再管她,抓起剪刀就要往自己心口戳。
只要凡人陳阿蠻的身體死了,他就能回忘川繼續做夙時了。
“阿蠻,默娘,你們睡了嗎?”就在這時門鎖突然開了,老婦問著話,一把推開了自己親手鎖起來的門。
水曦音眼疾手快奪來夙時手里的剪刀塞進被子里。
“娘,您怎么來了?”她呵呵笑著,心虛地看著老婦。
老婦端著碗藥進了屋,她把藥遞給夙時。
夙時轉過頭,不理他。他堂堂神君,竟落到給人打掃豬圈、刷鍋、擇菜的地步,還處處被這老婦一口一個混賬的罵著,夙時覺得.......他沒臉見人了。
“混小子!”老婦又罵了一句,白了自家不爭氣的兒子一眼,又將藥遞給水曦音,笑道:“這是娘前些日子專門去廟里求來的送子納福湯。”老婦得意地說著,“阿蠻不喝,你喝也是一樣的,快!聽話,趁熱喝了吧。”
“啊!”水曦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大娘,我...”
然而不由得再說什么講道理的拒絕話,那老婦已然把藥碗遞到了她嘴邊,“什么大娘啊傻孩子,娘還會害你不成,來默娘,趁熱喝了。”
“不行,我......”水曦音一直往后退,老婦將藥碗一直往前推,死了心要她喝什么送子湯。哪家正經的廟還賣這種鬼東西!
突然,一只大手擋在水曦音面前,夙時端過藥碗,一口悶了碗里的藥。
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看著老婦,不耐道:“喝完了。”
見此,老婦高興地拍了下手,看著自己兒子夸道:“你這混小子。哈哈!”老婦笑出了聲,拍了拍夙時的肩膀,“這才對嘛,哪有堂堂男兒讓自己媳婦喝藥的。”
夙時閉上了眼,絕望。
送了藥后,老婦便高興地離開了小兩口的屋子,出門還不忘把門給鎖了。
老婦走后,留兩個人無奈地互相看著,屋子里除了嘆息還是嘆息。
“離我遠點!”夙時深吸了口氣,他走到窗戶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閉眼道:“明日本君去尋一瓶毒藥......
“哦。”水曦音無力地躺在床上,她突然覺得夙時之前說得其實還是很有道理的。他們還要抓幻夢精,五千冤魂還等著斷念傘呢,著實不應該為了個凡人再耽誤時間里。何況真正的陳阿蠻和默娘已經死了。
人間此時正是深秋,夜里水曦音被呼呼吹來的風給凍醒了。她起身來,發現窗戶沒關,迷迷糊糊地她便想著去關窗戶,一時間竟忘了屋里其實還該有個人的。
水曦音抽了窗戶的桁板想要關窗,但她手里不穩,桁板哐當一聲掉在了院子里。水曦音這才從迷糊中清醒過來,她凝目一看,卻發現夙時正在院里泡澡。而那破破爛爛的澡盆正對著窗口。
“水曦音!”夙時切齒喊了她一聲,他光著膀子躺在澡盆里,臉色蒼白發紫,眼眸中卻刺出來逼人的颯氣。
水曦音一怔,她連忙關上窗戶。鬼知道這家伙大晚上的泡哪門子澡啊!
“我什么都沒看見。”水曦音隔著窗戶解釋,“而且你這...是阿蠻的身體,不是你的。”
“你說什么!”聞言,水曦音感覺窗外的人更生氣了。
不管了,水曦音不再理他,關了窗戶便爬上床繼續睡覺。她是真的累了,凡人累了就需要睡覺,不然會累死的,她可不想累死,太憋屈了。
第二日,夙時卻生病了。
老婦趴著床前急得眼眶通紅,“阿蠻,你怎么......”老婦嘆了口氣,心道自己兒子到底還是太羸弱了點,瞬間后悔自己昨日給他送藥了。她摸了摸阿蠻的額頭,道:“你等著,娘去村頭把張大夫請過來。”言罷便急匆匆的跑出了家門。
水曦音看著老婦如風的影子,感嘆著這當娘的這般強壯,反倒是阿蠻這般弱不禁風的。
她嘖嘖搖著頭。
“咳咳!”夙時虛弱的躺在床上,氣惱道:“陳阿蠻這副身體太廢物了!”言罷竟岔了氣,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水曦音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胸口,幫他順了口氣,忍著笑看床上快把心肝都咳出來的人,道:“好了,誰讓某位自作自受的神君大半夜泡什么冷水澡啊?”水曦音看著夙時氣得冒煙的臉,實在忍不住了,她撲哧笑出了聲。
夙時閉上眼,“滾!”他現在不想看見任何人,尤其是這個不知感恩的蠢貨。
“行吧。”水曦音也不同他吵,拍了拍手真的滾了。
水曦音在雞棚里喂著唯一一只還沒被她吃進肚子里的母雞,想著夙時那副慘兮兮的模樣,心情別提多美好了。
“咯咯咯......”它學著老婦喂雞的樣子,笑道:“多吃點,多吃點。”水曦音把手里的雞食都灑給它。
很快,老婦便帶著村里唯一的張大夫回來了。
她一進門卻見水曦音還在喂雞,連忙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扶她,急道:“默娘啊,你現在可不能亂動。”說著,老婦連忙喚道:“張大夫,您先給我這個兒媳婦把把脈。”
水曦音愣住了,不是請來給陳阿蠻看病是嘛,人都快咳死了,怎么現在還有閑工夫關心起自己來了。
張大夫是一個白須白發的駝背老翁,他捻著胡子同老婦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笑,隨后把幫水曦音把起脈來,眉頭皺成了個八字。
“怎么樣?”張大夫的手才搭上脈,老婦便著急問道:“懷了嗎?”
“咳!”水曦音被她嚇了一跳,她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厥過去,“什么!”她連忙收回了手。
“哎!”老婦拽著她的手又遞給張大夫把脈,嘴里嘟囔道:“羞什么啊默娘?”她蹙眉看著水曦音,“讓張大夫好好看看,娘的藥很靈的!”
“我......”水曦音這才明白了怎么個回事,她不自覺紅了臉。原來夙時大半夜想不開去泡冷水澡是因為......
張大夫一臉嚴肅,把了會兒脈后同老婦搖了搖頭,道:“脈象上尚不明顯,應是...”張大夫看著老婦那一臉期待的模樣,又道:“應是快了。”
聞言,老婦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想明白了,拍了拍水曦音的肩膀,“快了好啊,定是那藥不太行。隔天娘再去尋個有用的藥來。”
“不...不用!”水曦音著實怕了,她又羞又悔,連忙溜出了家門。
她拔腿就跑,老婦大喊著:“默娘,早些回來,娘等你回家吃飯!”言罷又嘆著氣對張大夫道:“怕是怪我這兒子不中用啊!”
張大夫笑而不語,跟著老婦進屋幫陳阿蠻看病。
水曦音一口氣跑到了村外的林子里,她冷靜了會兒。發現林子里有許多值錢的草藥,好久之前她和柏衍在山里的時候經常會摘草藥回家,拿來入藥或者帶到集市上賣了換錢。
思及此,水曦音便在林子里尋起藥來。忽然,她聽到一陣笛聲。走進去竟在一處墓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你!”水曦音走近她,斂眸道:“把斷念傘還回來!”
幻夢精先是一愣,待聽道“斷念傘”后瞬間認出了水曦音的身份,她慌了起來,作勢便要逃跑。
“休要再跑!”水曦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斷念傘我借用幾日便會還回去。”幻夢精好言道,隨后狠了眸子,“水閣主得罪了!”
言罷一掌打暈了水曦音。
默娘的這副身體雖不至于像陳阿蠻那般羸弱,但也就腿腳好點哪能受得住幻夢精的一掌。水曦音感到自己腦袋嗡疼,一瞬間就疼暈了過去。
等到水曦音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她扶著頭往村里走。邊走邊罵,這幻夢精下手也太重了,她感覺她腦袋要碎了。
水曦音快走到家門口時隔老遠便望見夙時站在門口朝小路上望著。他似乎看見自己了,跛著腳往她這邊走著。
過了會兒,水曦音果然看見夙時頂著張臭臉看她,“躲哪去了?”他上下打量著他,譏笑道:“本君還以為你死了呢。”
水曦音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了。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待回了家門便見老婦端著飯同她招手,“默娘回來了,快!來吃飯了!”
“知道了!”水曦音應了聲,她真的覺得有人在天色漸暗的黃昏端著飯碗等著她回家吃飯是一件...嗯...還不錯的事。
晚上,老婦依然熱衷于早早推他們進屋睡覺并且再一次鎖死了門,只是這次倒沒再來送藥。
水曦音不用問也知道,她逃走后老婦帶著張大夫給夙時看病那場景......一定比她想象的還精彩,甚至...難言......
“本君今日沒找到毒藥。”夙時先開了口,有些無奈。
“哦。”水曦音哦了一聲,將今日她在林子里撞見幻夢精并被打了一巴掌的事告訴他。
果然,夙時聽罷便罵了聲:“蠢貨。”
水曦音已經懶得理他了,踢了他一腳,問:“那神君大人有什么好辦法嗎?”
“回去。”夙時有些生氣道。
水曦音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要他們回歸仙體,便是一百個幻夢精也打不過一個夙時。可是...她總覺得這老婦若是突然死了兒子兒媳很可憐。天上一日人間便是一年,她瞅著這老婦已然是印堂發黑,估摸也沒幾年了。
水曦音覺得他們應該替陳阿蠻和默娘給老婦送終。
“明日你我再去林子里看看。”水曦音道:“就這樣。”
夙時冷哼了一聲,不理她。
翌日一大早,老婦便早早起來去鋤地。在老婦走后水曦音便急急把夙時從床上叫起來。由于他們誰都不愿退讓去睡椅子,便一人睡一頭,互不打擾。
二人來到林子里,四處找著。但他們除了找到了兩個土墳外什么都沒發現。
倒是在林子深處摔了一腳。
夙時蹙著眉,不耐的扶起摔倒的水曦音,“本君以為你好手好腳的不至于走不好路,現在看來,是本君高看你了。”
水曦音崴了腳,她有些無奈,她也沒想到她竟然還不如個跛腳的人走路穩。
“先回去吧,看來那幻夢精已經走了。”
“就算沒走,憑現在的你也看不見。”夙時無情道。
兩人互相攙扶著往外走,走到林里一條小溝旁邊時卻不知從哪竄出一頭野豬來。
在水曦音還沒反應過來時,野豬已經頂著一嘴尖刺的獠牙朝她撲了過來。眨眼間夙時的胸口的血已然灑到了她的臉上。
野豬的獠牙刺穿了夙時的身體,而那野豬也被他狠狠打了一拳后暈了過去。
“你......”水曦音看著眼前的人慢慢往下倒著,他的嘴里不斷往外流著濃稠的血,胸口處早已是血跡斑斑。
“你別死!”水曦音紅著眼眶,淚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她抱著夙時,用手堵住他胸口汩汩流著的血,眼神慌張。
見此,夙時卻是一愣,他審視地看著眼前越來越模糊的人影,她哭了,為何?
陳阿蠻的身體死后他便是夙時了,水曦音...為何為他哭?
“夙時!”水曦音扯著哭腔看著懷里眼神越來越迷離的人。
夙時,她是在為自己哭為了夙時哭。
眼前的人影模糊的只剩一片虛白,夙時慢慢抬起手,他忽然想摸一摸她的眼睛了,那雙為他流淚的眼睛。
“沒事......”他是聲音很小,“我很快......”
然而他的話沒說完手便重重落了下去。陳阿蠻的這具身體徹底死了。
沒事....我很快...會回來找你......
懷里的人閉了眼,身體的溫度也慢慢消失。水曦音有些無措,她比誰都清楚懷里抱著的不過是一具羸弱凡人的身體,而神君夙時只是回歸了仙體并沒有死。可自己為何會很難受,為什么突然好懷念...懷念這兩日的阿蠻和默娘......
然而,不待水曦音再多想什么,一陣黑氣向她襲來。暈過去之前她看見一堆魔族打扮的士兵朝她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