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齊第八次把自動鉛筆的筆芯按斷時，前排傳來檸檬與青草混合的香氣。

蘇晶晶正在傳發(fā)數(shù)學卷子，馬尾辮掃過肖齊的課桌邊緣。肖齊慌忙把畫滿涂鴉的草稿紙團成球，卻不小心碰倒了立在一旁的保溫杯。金屬杯蓋骨碌碌滾到過道上，在早讀課此起彼伏的背書聲里敲出清脆的響聲，想要喧賓奪主

同學，“彎腰撿起杯蓋時，發(fā)梢掠過我發(fā)燙的手背，“你的水杯好像在抗議哦。“

肖齊盯著她校服領(lǐng)口第二顆紐扣上的反光忽閃忽閃，喉嚨像是被塞進整個課間的跑操哨。那是開學的第三周，轉(zhuǎn)學生蘇晶晶坐在肖齊前排的第一天。窗外的櫻花正在墜落，而肖齊接住她被風吹落的數(shù)學試卷的那個午后，似乎永遠停在了時間琥珀里無法動彈。

“齊哥又在神游？“死黨陳浩用圓規(guī)尖戳肖齊后背，“老班瞪你三分鐘了哦。“

粉筆頭破空而來的瞬間，肖齊條件反射地站起來。黑板上的三角函數(shù)題像外星密碼，粉筆灰簌簌落在蘇晶晶的后頸，那里有顆小痣隨著她轉(zhuǎn)頭的動作忽隱忽現(xiàn)仿佛再偷看后面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答案是...1？“肖齊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教室里爆發(fā)出哄笑時，蘇晶晶忽然舉起手：“老師，我剛剛教過肖齊同學輔助角公式。“她側(cè)過臉的弧度讓肖齊想起美術(shù)館里的大理石雕像，睫毛在晨光中投下顫動的陰影。

那天的體育課肖齊舉著陳浩的相機偷拍蘇晶晶跳高的樣子。起跳時馬尾辮在空中劃出流星軌跡，落地時帆布鞋揚起細小的沙礫與陽光的余暉同框。取景框突然劇烈晃動——蘇晶晶不知何時跑到肖齊面前，運動后的臉頰泛著珊瑚色：“要拍就拍清楚點呀。“

肖齊落荒而逃時撞翻了跳高墊，口袋里的檸檬味紙巾撒了一地。那是上周幫她搬作業(yè)本時偷偷留下的，現(xiàn)在正在九月的風里跳著滑稽的華爾茲。

真正讓我決心表白的那個黃昏，蘇晶晶在圖書館頂樓戴著我的耳機。落日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蘇晶晶跟著《晴天》的旋律輕輕哼唱時，袖口蹭到了的小拇指。肖齊數(shù)到第七片櫻花穿過鐵網(wǎng)，突然聽見蘇晶晶說：“教導主任在查早戀哦。“

血液凝固的剎那，蘇晶晶突然笑出聲：“騙你的啦。“少女的氣息拂過肖齊僵直的右肩，“不過明天要交的物理卷子，第七題輔助線真的畫錯了。“

轉(zhuǎn)學手續(xù)辦完的那天，肖齊在她座位里塞了盒檸檬味紙巾。午休時看見她拆開包裝，抽出一張遞給正在咳嗽的英語課代表。陽光穿過窗欞分割著那些沒有說出口的句子，而我的青春畫面永遠停在了她轉(zhuǎn)身時發(fā)梢揚起的弧度里。

體育器材室的霉味和教導主任的古龍水同時涌進鼻腔時，肖齊正攥著那個淡綠色玻璃瓶。陳浩在門外學了三聲布谷鳥叫——這是我們約好的警報信號。

“現(xiàn)在的學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教導主任皮鞋跟碾過地面積水，鏡片反光晃得我睜不開眼。他兩指捏起我從精品店攢了三個月零花錢買的香水，“柑橘調(diào)？比上周高三那個帶煙草味的強點。“

鐵柜陰影里突然傳來書本墜地的悶響。蘇晶晶抱著全班的物理作業(yè)本站起來，馬尾辮上沾著蛛網(wǎng)：“老師，肖齊同學是幫我保管這個。“她說話時睫毛都沒顫一下，“我媽媽說檸檬香能提神。“

那瓶最終被鎖進教務(wù)處抽屜的香水，在黃昏的光線里折射出奇異的光斑，像極了開學那天落在蘇晶晶紐扣上的櫻花投影。后來肖齊在實驗樓后墻發(fā)現(xiàn)她時，她正用鉛筆刀刮擦那枚銅紐扣，金屬碎屑在夕陽里紛飛如雪。

“會刮壞的。“肖齊遞過涂改液的手在發(fā)抖。

蘇晶晶突然把紐扣攥進掌心，肖齊看見血珠從指縫滲出來：“這是媽媽最后一顆袖扣。“她的聲音比天臺的風還輕，“精神病院不允許有金屬制品。“

晚自習的鈴聲響了十七下，肖齊數(shù)著她睫毛上將落未落的淚珠，直到她突然笑出聲：“上周你藏在《五三》里的信，郵票貼反了。“

兩人在月光下分享那包偷渡成功的檸檬糖時，教導主任的手電筒光束劈開了整個黑夜。蘇晶晶把肖齊推進器材室夾縫的瞬間，聞到她發(fā)間有櫻花腐爛的甜腥。鐵門外傳來皮帶扣碰撞的聲響：“蘇同學，你父親的車在西門。“

透過縫隙，肖齊看見蘇晶晶彎腰撿起滾落的檸檬糖。教導主任的影子像巨大的十字架壓在她背上，那枚紐扣在月光下泛著藥片般的冷光。

第二天她的座位空著。陳浩說看到白色奔馳碾碎了滿地的櫻花，肖齊蹲在車轍印旁撿到半張被淚漬暈染的信紙，背面是肖齊教她畫的輔助線。物理課代表說那道題根本不需要輔助線。

天臺鐵絲網(wǎng)上的爬山虎開始泛紅時，肖齊的抽屜里多了個匿名信封。劣質(zhì)香水味裹著那張《晴天》CD，歌詞本第七頁用熒光筆標著：“還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邊“。在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間奏里，我聽見夾在音軌間的細微電流聲——是那天我們在圖書館頂樓呼吸的韻律。

教導主任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蘇同學臨走前說，有些秘密適合藏在反光的物體里。“他食指輕敲自己的鍍金腕表，鏡片上流動著奇異的光暈晃。

當晚肖齊在生物實驗室用顯微鏡觀察那枚紐扣，金屬劃痕里藏著微型芯片的殘骸。走廊盡頭傳來倉促的腳步聲，月光把逃跑者的影子拉得很長，發(fā)梢揚起的弧度我很熟悉——和那天她在櫻花樹下轉(zhuǎn)身時一模一樣。

晨霧彌漫的操場上，肖齊對著蘇晚晴空了三周的座位練習告白。儲物柜突然掉出一盒檸檬味紙巾，每張都印著熒光筆畫的坐標。當他在老校區(qū)梧桐樹下挖出鐵盒時，終于明白她為什么總說物理第七題不需要輔助線——泛黃的病歷本上，她母親入院日期正是我們相遇那天的十倍時間之前。

鐵盒最底層躺著半塊鏡片，透過它看櫻花時，所有光斑都聚成一句摩斯密碼。肖齊拼命回憶她教過的譯碼方法，卻想起最后一次對視時，她用手指在窗玻璃上敲擊的節(jié)奏，和此刻頭頂掠過的烏鴉振翅聲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