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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孤雁銜恨

  • 墨香策山河
  • 拾洽
  • 2228字
  • 2025-05-06 15:10:12

“那延朔黨如此邪祟異教,攝心我們大梁的讀書人,使得這么多的讀書人叛離本國,反而擁護北方蠻夷契國為正朔,還號召洞開城門,迎接蠻夷蹄鐵一統江山,如此倒反天罡,三哥兒是曉得為家族讀書的,怎么會自毀前程加入如此異黨?”

乳娘絮絮叨叨地說著,抹起了眼淚。

“而延朔黨既是北方契國細人操控的,也應當活躍于北方……怎的跑到江南來?三哥兒本性敦厚,雖多仗義,可也不好出風頭,平日里都是本分讀書的,斷不可能是延朔黨的黨徒……朝廷莫不是,抓錯人了?”

乳娘十分地不甘心。

棹槳劃破翻滾的白浪,官船逆水行舟,波濤馱得船身搖搖擺擺。

似閨房里的百工楠木秋千床上,以至于潘令寧昏昏沉沉,睡了幾回。

偶爾醒來,便聽聞崔題和周先生與乳娘攀談,亦或者盤問。

“你主家三哥兒是否參與延朔黨,事先應有端倪。皇城司行事雖然張狂,斷也不會胡亂抓人,更何況還有柏臺監審。”

崔題清冷回應,語言平和,幾近冷漠。

五日前在歙州驛站,崔題救了她,潘令寧毒發昏昏沉沉,崔題的幕僚周先生習岐黃之術,剛好能治迷毒,便給她治療。

而后她死死不肯歸家,這位官人許是見著剛好同路,便答應了攜她與乳娘入京。

歙州績溪縣臨近錢塘,兩伙人走了幾日馬車至江南大運河,再沿著運河逆流而上,走汴水入京師。

說起來,她應該感激他。他如此善心,興許與歙州只會盤剝民財的地方官不同。

乳娘想了想,回道:“三哥兒在歙州時,尚無異常,硬要說端倪,唯有一次他已經與溫小官人赴京趕考,給家里來信,提起春闈逢諒陰罷試,多引士人非議,而后被主翁連夜回信斥了一回,奴也是聽小娘子說起……”

潘令寧躺在屏風后的床上,神識遲緩地聽著,她未曾想過,這可能是三哥起異心的苗頭?

兩年前,三哥與溫巡過了發解試,次年正月便入京趕考了,然而拖了一年,拖到今年春闈才開考,只因陛下諒陰。

陛下登基之后,耽于書畫、好奢靡、興苑囿,引來許多人不滿。

恰逢陛下生母李太妃薨逝,陛下欲追封其為太后,并以皇后之禮葬之,然而遭到群臣勸諫反對。

因為太后仍在世,卻追封妃嬪,乃是對太后的極大不敬。

皇帝爭求無果,便以“諒陰”為由,罷了當年的春闈。

可舊制唯有為皇考諒陰,哪有為妃嬪守喪的,此事看似誠孝,實則荒誕,且不恭不敬,還把太后氣倒了。

三哥往家中捎信時提到:“士眾留京,多引非議,妄言帝侍母不恭!”

父親看到書信后,隱約察覺到三哥的不滿,膽戰心驚,連夜寫信告誡三哥:“勿論朝政,靜心待考明年!”

三哥歷來篤實,不知為何對“罷試”如此乖桀,當時留京待考,可還發生了其他事?

乳娘辯駁道:“便是如此,也不能說明三哥兒早有異心,他們有何實據?可憐潘家盼星星盼月亮,可算出了一個進士,以為脫免衙前役,卻遭此禍端,不止三哥兒在京城的牢籠生死未卜,連同主翁一家也被歙州官府緝拿,刑訊逼供,查不出什么了,又逼著潘家承擔千里解運軍糧的重役。

“這不是逼著潘家破財,而是逼著潘家送死啊!當年便是往北疆承擔衙前役走了這么一遭,不僅賠了一半的家底兒,二哥兒更是,橫死途中……出獄后,大哥兒病情加重,臥床不起,主翁交代遺言后,便自縊身亡……”

……

潘令寧躺在官船的屏風后臥床養病,聞言眼淚凝結成珠,緩緩垂落。

猶記得幾月前,潘家上下張燈結彩,籌設燒尾宴,官府一隊衙役忽然兇神惡煞闖進門來,說皇城司已查出三哥為延朔黨黨徒,二話不說把全家人帶走。

她與母親在獄中,母親死死地護著她,才不讓她受刑訊逼迫。五日之后,她們被放出來了,爹爹和大哥卻沒有這么幸運。

母親四處求人請動關系,不惜財力代價,一月之后,爹爹和大哥才釋獄回歸。

爹爹骨瘦嶙峋,只剩一副驅殼,滿鬢霜白,仿佛只吊著一口氣,半截已入土,她幾乎不敢認。

爹爹卻似她小時候那般,撫著她的鬢角溫柔安撫:“囡囡,爹爹沒事,我們家沒事了!”

她滿心歡喜,天真地以為沒事了,當夜制作了禮具,翌日打算前往寺里還愿。

然而清晨天將露魚白,她還在睡夢中,便被母親凄厲的哭喊聲驚醒——爹爹在三哥的書房自縊了……

猶記得她推開書房大門,父親瘦弱的身影,如抽干靈氣的木偶懸掛梁中,平日偉岸的身姿,竟枯得只剩下一具可隨風拂動的衣骨。

他身后是混合霉味翰墨香的滿室書籍,汗牛充棟,他傾盡全力栽培出來的進士,竟是逼死他的最后稻草!

大梁衙前役之制實為苛刻,除非單丁或者絕戶,否則無盡無歇,不可免除。

父親被逼得喘不過氣來了,寧可走了歧途,通過自剄使得家族只剩雙丁,但一人病弱,一人囹圄,方可解除衙前役。

然而這也僅僅是權宜之計,只要大哥身體養好,潘家仍要服役。

之后的日子在走馬觀燈一般。

父親的頭七未過,官府便遣人上門,檢查大哥的身體,確認大哥已無力服役,才不甘心地痛罵一聲:“呸,延朔黨門楣,算你們潘家走運,饒你們僥幸躲過解送軍糧衙前役!”

父親走了,紙坊的生意一團糟,各鋪掌柜蠢蠢欲動,母親日夜操勞,艱難維穩之后,也油盡燈枯。

病危時,母親急忍咳血,吊著一口氣緊緊拽著她的手低喃:“你三哥,怎么會是……延朔黨黨徒?他定是被冤枉的……我兒豈是那不忠不孝之徒?”

她雙手捧著母親的手:“阿娘,您放心,女兒定想辦法救出三哥,不僅救出三哥,還讓他恢復功名和官身,解除家族之困!”

“我的囡囡……爹娘金堆玉砌嬌養著,未吃過一分苦,你怎么救出你三哥……但愿溫巡……能護著你……”

母親最終在不甘和忐忑中,含恨而死。

家里懸掛白綾之時,竟還扯下了先前未及開宴的燒尾宴紅綢,由紅到白,不過區區四五月而已!

她操辦母親的喪禮之后,給病弱的大哥留下書信,毅然千里奔赴京城。

……

崔題聽后,仍然波瀾不驚評價:“所以,你們此次入京,是投奔你家小娘子的未婚夫溫巡?意圖拯救你主家三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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