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末·XJ喀納斯

我決定再次回到我們曾經(jīng)一起開始的地方…

阿克庫勒湖那乳白色湖水像是冰川寫給天空的情詩。

我跪在湖畔的花崗巖祭壇邊，指尖撫過那個(gè)夜里我們共同在祭壇邊描繪下的圖案。由遠(yuǎn)及近的柯爾克孜族牧民居瑪?shù)鸟R蹄聲驚起一群雪雀，它們掠過湖面時(shí)，翅尖蘸起的湖水在空中劃出淡藍(lán)色的弧光，像神女散落的碎玉。

居瑪?shù)钠拮影⒆喂披愡f來一塊奶疙瘩，羊乳的腥膻被野蜂蜜調(diào)和成奇異的溫柔?！吧蚪淌?，你的船準(zhǔn)備好了。”她指向湖邊的白樺皮舟——一支柯爾克孜人用整張樺樹皮縫制的小舟，薄如蟬翼。

劃向湖心時(shí)，槳櫓攪動的乳白色湖水泛起珍珠母般的光澤。我俯身舀起一罐巖粉樣本，冰川融水裹挾的礦物顆粒在玻璃瓶中沉淀，恍如星塵墜落。阿孜古麗曾說，這些巖粉是雪山的情書：“每一粒都刻著千年風(fēng)雪的故事?！?

正午時(shí)份，上岸來到祭壇旁，烈日將祭壇曬得發(fā)燙。我用毛刷清理圖騰縫隙時(shí)，一塊松動的花崗巖突然脫落，巖洞中塞著卷成筒狀的鹿皮。鹿皮正面是《格薩爾王》，背面是用赭石顏料畫著的星圖，主星的位置嵌著巖釘碎片，碎片上殘留著蜂蜜結(jié)晶。

傍晚，阿孜古麗將新鮮沙棘榨汁，混入我?guī)淼睦旖晒鸹ǎ圩吓c金黃在陶碗里交融成晚霞的顏色?！熬椭嗍w粑粑嘗嘗，上次天笑來時(shí)總這么吃，說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我腕間的銀鈴無風(fēng)自響……

深夜的湖面泛起磷光。提著馬燈走向祭壇的我，驚見巖壁上的蝴蝶結(jié)圖騰被月光鍍成了銀白色。更驚人的是，巖釘碎片竟在吸收月光后，投射出細(xì)密的星光——

離別前夜，阿孜古麗送給我一副專為我制作柯爾克孜族馬鞍。銀質(zhì)的鞍橋上，鄂溫克族星紋與柯爾克孜族云雷紋交織成新的圖騰?！斑@是你的阿哥為你訂制的，”她笑著將鹿皮韁繩穿過銀環(huán)，“說要送給能讀懂冰川情書的愛人?！?

鞍橋內(nèi)側(cè)刻著微小的星圖，我摸著冰冷的銀飾，忽然想起他在《徐霞客游記》的批注：“山河即信箋，步步皆情話?！?

晨霧未散時(shí)，居瑪為我牽來伊犁馬。阿孜古麗用雪水煮開最后一壺桂花沙棘茶，茶湯倒進(jìn)保溫壺的瞬間，湖畔突然傳來轟鳴——夏季第一場冰崩開始了。

乳白色的浪濤中，祭壇上的蝴蝶結(jié)圖騰被水霧籠罩。我掏出樺樹皮信塞進(jìn)祭壇巖縫，信皮上墨跡未干處寫著：“留給未來的我們?！?

馬蹄踏過遍地野芍藥時(shí)，居瑪突然高歌起柯爾克孜族古調(diào)。歌聲驚飛了飲水的巖羊，也驚醒了沉睡的冰川——那些未說出口的告白，終將在雪崩的回聲中震顫。